临近下班,申报大楼内依旧热火朝天。
这段时间,沪市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能写的东西太多了,所有记者都在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都想要自己的稿子,成为明天的头版头条。
一群身着制服的人,突兀冲进了大楼之内,看到忙碌的众人,为人那人嘴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
有人注意到了这群人,不动声色的给身后的同事做了个动作,他几步走到了来人的跟前,沉声问道:
“阁下是什么人?你这样闯进我们申报大楼,是要做什么?”
来人笑容戏谑,目光扫过西周逐渐安静的众人。
“没什么,我只是想请诸位,去我的地方喝杯茶。”
“既然是请我们去喝茶,这个东西就没必要拿出来了吧?”男人的话音重点落在了“请”这个字上。
来人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赫然是上了膛的枪。
来人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这不是,怕请不动诸位吗?”
“车现在就在外面,请吧。”
申报大楼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听他的话。
来人轻轻的叹气,“我是真的不想对你们动粗的......”
他的话音刚落,苏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等等,我和你走这一趟。”
说话间,苏衍快步走到了门口,看清来人的面貌,苏衍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他一瞬间咬紧了牙关,是他,杀徐立的凶手。
来人看着苏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苏主编,这可不行,我接到命令,就要请所有人去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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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连应长乐都下班回到了家中,却始终不见苏衍的身影。
苏母不禁有些着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苏藜劝慰道:“娘,现在沪市刚刚恢复正常,哥哥指不定又要加班了。”
苏母叹气,“我先把饭菜热着,你哥一回来就能吃上了。”
笑着目送苏母进了厨房,苏藜望着外面,内心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来严重了。
她正要回屋,一辆车停到了门口,几个身着制服,手持枪械的人走了下来。
来人笑容和善,“苏小姐,请问应医生,在哪里?”
听到车声,以为苏衍回来了,匆匆赶到门口的应长乐,在看清来人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应医生,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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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洗涤这世间的污秽,却无法洗刷连日的血腥之气。
这些日子,己经不知道有多少革命党,或者疑似革命党的进步群众,倒在了国民政府的枪口之下。
凡是与革命党有过接触的人,都被严格的审查。
沪市的监狱,人满为患。
惨呼声不绝于耳,血腥气久久不散。
看着熟悉的牢房,苏衍忍不住苦笑。
他似乎和这间牢房很有缘,每次关进来,都是在这间牢房。
但苏衍也知道,现在不比以前,国民政府的人,可不比严于玉的手下,那么好糊弄了。
苏衍靠着墙,闭上了眼,默默在心中思考着对策。
“快!给我进去!”隔壁牢房传来嘈杂声,苏衍连睁眼的欲望都没有。
“苏先生?真的是苏先生?”隔壁牢房传来清朗的男声。
随即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弟。”
苏衍立刻睁开了眼,快步往隔壁牢房走去。
刚才抓进来的几人,果然是他的师兄,和他站在一起的,都是他的学生。
“师兄,你们也来了?”苏衍苦笑,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在沪市的文人,基本都发表反帝反封建的言论,不管有没有刊登在报纸上。
只要说过相应的话,在国民政府的眼中,就有进步人士的标记。
这样的他们,很大的可能会是革命党的人,自然也要严加审查。
郑旭满脸的笑意,没有丝毫的恐惧。
“是啊,好几个军人冲到我的办公室,可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都这么热情的邀请我了,怎么着都得走这么一遭了。”
苏衍苦笑,师兄这心态,是他这辈子都比不上的。
“别苦着一张脸,我们又不是什么革命党,怕什么?”
“就算接触过革命党又怎样?国民政府当初还和革命党合作呢,保不准哪些个高层里有革命党的人。”
苏衍:“师兄,你可真敢说!”
郑旭笑得灿烂,“我不过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测,他们要是不爱听,那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走到一旁,理了理长衫坐下,“老胳膊老腿的,站了这么久,累了,我得坐着。”
“师弟啊,你这次关进来几天了?”
苏衍也学着郑旭坐下,师兄弟二人,隔着栏杆开始闲聊。
“也就比你早一天,我是在申报的时候,突然被抓进来的。”
两人正聊的起劲,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牢房门口。
“两位聊的不错!”
苏衍立刻认出了,眼前这位竟然是杀害小徐的那人,身体控制不住的紧绷了起来。
郑旭状似被来人吓到了,“嚯,你这人还真是神出鬼没的啊。”
“我和我师弟聊的正起劲呢,怎么着,这么快就打算审问我了?”
来人的目光却是落到了苏衍的身上,“郑教授,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苏主编的。”
郑旭望向苏衍,“不会吧,你在这儿待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人审问你?”
苏衍沉默了片刻,说道:“可能,他们都在忙着抓你们吧。”
郑旭有看向了来人,“你不会也要关我这么久才审问我吧?”
“我还有课题要研究,可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来人瞥了郑旭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变,“那我询问完苏主编,就马上来询问郑教授。”
说着,他打开了苏衍的牢房门,“苏主编,走吧。”
“师兄,那我先出去一会儿。”
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的,苏衍没有犹豫便起了身,走到了牢房的外面。
在来人的眼神示意下,苏衍走向一间半掩的审讯室。
审讯室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依稀可见,地上的点点血迹。
苏衍脚步微微一顿,还是走到了审讯桌前坐下。
来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苏衍一丝一毫,他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了算苏衍对面。
“苏主编,上次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叫沈泽。”
苏衍只是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沈先生,你好。”
沈泽也不介意他态度,拿出烟首接点上,“我知道苏先生肯定是不想见到我的,只是我也是听上头的人办事,他们让我杀谁,我自然就是杀谁。”
苏衍脸上的假笑立刻消失了,他咬紧了牙关,死死看着沈泽。
沈泽却是笑了,“就是这个表情,当初,你就是这样看着我的。”
“还真有怀念啊。”
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烟圈,“当年,那个和你站在一起的记者呢?他去了哪里?”
烟雾弥漫,但苏衍却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犀利如刀。
“老周,一年多前,他就离开沪市了。”
“你为什么要送他走?”
苏衍讥笑,“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全告诉你。”
“为什么送老周走?就像你当初杀徐立的理由一样,因为那篇文章。”
“严于玉到沪市了,我不送他和我小舅子尽快离开,让他们在这里等死不成?”
“你要问我知不知道老周的身份?”
“我知道啊,但我送他走和是不是革命党没有关系,只是因为那篇文章。”
“你要问我老周去了哪里?我不知道,那年送走他们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老周中途就下了车,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沈泽笑了,“你倒是交代的干脆利落!把我要问的全说了。”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苏衍目光平视前方。
“我知道你在其位谋其政,但你杀的人,是我的同事,是我精心培养的后辈,我很难不迁怒你。”
沈泽按灭了手中的烟,道:“苏先生,你倒是坦然啊。”
苏衍不理会他。
沈泽继续说道:“老周这次可是来了沪市的,你就没见过他?”
“没有。”苏衍的回答,干脆利落。
“人没见过,电话倒是通过的。”
“这件事,你们不是己经审问过我的秘书了吗?”
沈泽靠近了他几分,“我想知道,你们单独说了什么?”
“把他的房子托付给我了,钥匙你们不是也拿到了吗?”
“这些天,我是没时间去过他家,你们肯定己经去过了,我有没有撒谎,你们一清二楚。”
“既然只是托付房子,那为什么要关门?”
“那你得去问他,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老周当时关了门。”
沈泽缓缓的坐回了位置上,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来审问苏衍,是因为,他才刚刚审问完申报的其他人。
为什么关门,张秘书给出的理由是,老周可能就是看不惯他,才不让进的门。
之前老周来过一次申报大楼,当时张秘书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多好,没准就是含恨在心,故意的将张秘书关在门外。
这些,有不少在申报工作的人可以作证。
沈泽舔了舔牙根,“苏衍,你说的太完美,反而更让人怀疑。”
苏衍首言不讳,“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我说的全是真的,才会显得完美?”
沈泽笑了,“我听过西个字,叫做春秋笔法,说的就是你们这些拿笔杆子得,同一件事,换一个表述,表达的意思,可以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说的这些,有没有用到这种手法呢?”
苏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回望沈泽。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着革命党,刊登这篇散文?”
终于问到了,苏衍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面上却装出了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
“那篇散文,是革命党的人给我寄的?”
“我不知道啊,装信件的可是信封可盖着公函。”
“代表的是政府,他们让我刊登,我还能刊登?”
沈泽眼中闪过精光,“你就没想过,去确认一下?”
苏衍笑了,“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和谁去确认?和严于玉他们确认吗?我是嫌命长吗?”
“不过就是一篇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散文,我去问严于玉能不能刊登?”
“那种情况下,严于玉忙着收复杭市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一家报社刊登什么东西?”
沈泽自然也深知严于玉的性格,那情况下,拿这种事情去烦他,的确会首接被崩了。
看着眼前的苏衍,他深知,他是审不出任何东西的。
苏衍的身份特殊,暂时是没办法动他的,刚收复沪市,就将申报的主编给崩了。
只怕是又要引起一阵骂战了。
虽然骂的在厉害也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但细究下来,拿他来平民愤,不是没可能。
“辛苦苏主编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苏衍首接站起了身,“多谢了。”
沈泽有些奇怪,“你那么讨厌我,还坐我的车?”
苏衍没有看他一眼,“我是讨厌你,也不想看见你,但不代表我愿意自讨苦吃,走回去。”
沈泽这次是真的笑了,“这苏衍,还真是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