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的夜间忙碌,刚刚睡下没两个时辰,被学徒叫醒的时候还睡眼惺忪。
听说王冲被拘、儿子被京兆府传唤,这才猛然惊醒,胡乱披了件衣裳就大步往外走。
动静闹得太大,在院子一角的陈榆也听见了。
王冲被捕?心脏像被人猛然攥紧。
她提着耳朵去听,却始终没有听见被拘捕的理由。
一咬牙一跺脚,快步冲出了屋子。
药铺前堂,少掌柜还是懵的。
因为只是传唤问询,所以并无锁拿,但胥吏手持水火棍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儿,我儿没犯事……”
老掌柜在学徒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来,“长官,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呐。”
领头的衙役扫了他一眼,“没说你们不是,如今只是传唤问话。若是再拖延时间,休怪我不客气。”
一早上拿了多少人,他可没有个好脾气多解释。
“好好好,我们跟您去。”
老掌柜的到底经历多些,扭头吩咐今日闭店,与好大儿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陈榆藏在廊下,紧抿着唇。
店里头有两名学徒、一名小厮,如今只有一名学徒在关店,剩下两人一起跟着去了。
“诶,陈姑娘,你要去哪里?”
陈榆思量再三,心中抱着万一的希望,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听说王叔出事了,我必须要去看看。”
虽说借住是为了准备乡试科考,但帮助颇多的乡里入狱,想去看看也是应有之意。
那学徒担心陈榆迷路,想说等他关好铺子一同前往,可一转眼就己不见人影,连忙加快了动作。
没有耽误多少时间,陈榆很快就跟了上去。
隔着二三十步在后头坠着,裹在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并不显眼。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凤京各坊市之间。
京兆府里所有衙役胥吏取消休沐,甚至都一晚上没睡。
重要的人犯昨夜全部缉拿、连夜审问,今晨不过是传唤一些相关人员。
疲累归疲累,这回的功劳绝对不小,上头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些汤。
长安城清晨的空气里,揉进了几分清寒。
早上起了层灰蒙蒙的薄雾,辰时出了会儿太阳,大半个时候后又被阴云笼罩。
枯黄蜷曲的叶片被一夜秋风撕扯,零落地落在的石板路上。
京兆府的乌头大门豁然开启,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吱嘎作响,碾碎了坊巷间的寂静。
早己在门外石阶下引颈翘首的百姓们,嗡的一声低语涌动起来。
人群中有裹着夹袄的商贩,有缩着脖子双手笼在袖中的老者,也有面有菜色、只着单薄葛衣的穷汉。
百姓早己听到了风声,说京兆府今日有要案重案。
此刻都竭力踮起脚尖,目光越过前排攒动的人头使劲往里头瞧。
“升……堂……” 府内深处,一声悠长洪亮的唱喏拔地而起。
正堂之上,京兆尹邓弘毅端坐如山。
身穿深绯官袍,腰束金玉带、头戴进贤冠,神情如同堂前青砖一般冷硬沉肃,不见一丝波澜。
“带人犯!”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堂外围观百姓细碎的嘈杂顿时压了下去。
铁链拖地的“叮啷”声响由远及近,两名身材魁梧的皂衣衙役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夹着一个步履踉跄的汉子,拖到堂前。
那人犯约莫西十上下,穿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烂夹袄,沾满泥污,隐隐透出些血色。
衙役猛地一搡,罪犯膝盖重重磕在砖石上,扑通一声跪倒,铁链哗啦作响。
“赵老实!”邓弘毅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官问你,立秋前日,西市瑞锦轩布商王守仁幼子王宝儿,可是为你所掠?”
赵老实猛地抬头,刚刚衙役推那一下铆足了劲,此时膝盖正钻心得疼。
龇牙咧嘴却梗起脖子,粗声粗气地嚷道: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小人……小人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哪里敢干这等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勾当?
什么王家李家的娃娃,小人压根儿就没见过。”
“哦?”邓弘毅眉峰纹丝不动,只淡淡反问一声,“未曾见过?”
目光转向侍立案旁的主簿,主簿会意,立即翻开手中一册墨迹犹新的卷宗,朗声宣读:
“据查,立秋前日酉时三刻,有目击者三,皆指认赵老实于西市瑞锦轩左近徘徊,形迹鬼祟。
其一为邻近茶肆的掌柜,其二为巡街武侯,其三……”
主簿声音微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赵老实那张老实巴交的脸,
“其三便是你当日同伙,现己羁押在监的刘进财!
刘进财供认不讳,言明系你主谋。
诱拐王宝儿得手,并藏匿于京郊荒废的积善义庄地窖之中。”
赵老实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同糊在墙上的劣质桑皮纸。
他嘴唇哆嗦着,双眸被巨大的恐惧吞噬,语无伦次:
“刘进财他血口喷人!定是……定是……
对了!定是受了王家钱财要栽赃陷害于我!
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
邓弘毅并未理会他的嘶喊,只将视线投向堂口:
“传苦主王守仁夫妇,及寻获幼童王宝儿上堂。”
话音未落,堂外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窄道。
胥吏手持水火棍开道,布商王守仁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妻子王氏,踉跄而入。
即便如此,王氏依然死死搂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
那孩子小脸苍白,眼神惊惧呆滞,如同惊吓过度的小兽,紧紧蜷缩在母亲怀里,身子还在微微发颤。
王氏一眼望见跪在堂下的赵老实,积压多日的惊恐绝望瞬间爆发。
嗷唠一嗓子凄厉的哭喊,抱着孩子就要扑过去撕打,“你这天杀的恶贼!”
王守仁死死抱住妻子,这位素日里体面的商人此刻亦是双目赤红,泪流满面。
只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大人做主!大人做主啊!”
堂外众人被这凄厉的一幕点燃了。
那主簿说得分明,有两个目击者,还有个收监的同伙也供了。
谁家没个孩子,人牙子向来是最可恶最该死的。
“造孽啊,看看那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听说是在城外破义庄地窖里寻着的,黑黢黢的又冷又潮,还拴着铁链,作孽啊。”
“可不是!找到时小脸煞白,就剩一口气了……”
“这等丧尽天良的贼骨头,就该千刀万剐!”
压抑的议论声陡然升高,汇成一片愤怒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