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裴谌的咳嗽撕心裂肺,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叶从喉咙里咳出来,冰冷的雪末呛进气管,混合着胸腔深处那股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冰冷和灼热的交替折磨中飘摇沉浮。他几乎是被燕横拖行着,双脚在厚厚的积雪里犁出两道歪斜的深沟。
“别咳了!想把人引来吗!”燕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和难以掩饰的焦躁。他架着裴谌沉重的身躯,后背被火燎焦的伤口在剧烈动作和寒冷刺激下,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刀伤,血腥味在口鼻间弥漫。但他不敢停,耳朵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捕捉着身后风雪中任何一丝异响。
破庙方向的喧嚣和怒吼声被狂暴的风雪扯碎、拉远,但并未消失。追兵就在后面,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撑住!废物!”燕横低吼着,几乎是半拖半抱,将裴谌塞进一条堆满废弃木桶和破筐、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死巷尽头。这里背风,浓重的鱼腥和腐烂菜叶的味道暂时盖过了血腥。
裴谌地靠在冰冷湿滑的砖墙上,身体筛糠般颤抖,牙齿磕碰作响。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燕横那张沾满血污和灰烬的脸在眼前晃动,眼神锐利如刀,正警惕地探听着巷口方向的动静。
“他们…追来了?”裴谌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带着濒死般的绝望。
“废话!”燕横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动作麻利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露出里面深青色的丝帛残卷。他的手指在触及那冰凉丝帛的瞬间,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刻骨的恨意。这是盐帮几百条人命换来的东西!是爹临死前死死塞进他怀里的东西!
他猛地将目光转向裴谌,带着审视和一丝刚才破庙里那诡异一幕残留的惊疑。“刚才…破庙里…你搞的什么鬼名堂?”燕横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死死盯着裴谌苍白如纸的脸,“那堵‘墙’…是什么?你他娘的会武功?装蒜?!”
裴谌茫然地摇头,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一阵眩晕。“不…不知道…”他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那…那东西…烫…像火…烧…气…乱窜…痛…像…像要炸开…”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灼热爆炸的余韵和剧痛。
燕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盯着裴谌痛苦而茫然的神情,不像作伪。一个落第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杀鸡都未必敢看,怎么可能装得这么像?可破庙里那诡异的气墙,震得那武功高强的首领吐血后退…这又作何解释?
“是它?”燕横的目光猛地盯在手中的青色丝帛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炽热。盐帮拼死抢夺的秘籍,难道真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一个不通武功的书生,仅仅因为贴身携带,在生死关头就能引动如此威力?
“喂!这边有动静!”巷口外,一声刻意压低的呼喊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穿透风雪传来!
燕横脸色骤变,眼中的疑虑瞬间被冰冷的杀机取代!追兵到了!他们没时间了!
他不再犹豫,一把将残卷重新裹好塞进怀里,动作粗鲁地再次架起裴谌:“不想死就闭上嘴!再弄出一点声音,老子先宰了你!”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得裴谌一个激灵,死死咬住下唇,将痛苦的呻吟和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
两人如同雪地里挣扎的困兽,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中亡命穿梭。燕横对这片贫民窟的地形异常熟悉,哪里是死路,哪里有狗洞,哪里堆着能暂时藏身的杂物,他都了然于胸。他专挑最阴暗、最曲折、积雪最深的小路,利用复杂的地形和狂暴的风雪艰难地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然而,裴谌的体力终究是拖累。他脚步虚浮,身体越来越沉,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失血、剧痛、寒冷和体内那股诡异力量爆发后的极度虚弱,正迅速吞噬着他最后一点意识。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视线彻底模糊,耳边燕横粗重的喘息和风雪呼啸声也开始变得遥远、扭曲。
“撑…撑不住了…”裴谌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身体最后的重量完全压在了燕横肩上。
“废物!起来!”燕横感觉肩上一沉,心中暗骂,猛地用力一托。但裴谌的身体如同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下滑去。
就在裴谌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又感觉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也不是景象。
而是一种奇异的“牵引”。
被他死死按在胸前衣襟内层、紧贴着皮肉的那块青色丝帛残卷——它没有像在破庙里那样爆发出灼热的洪流,而是…像一块深埋在寒冰下的磁石,正被远处某个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同源之物…轻轻“拨动”了一下。
嗡……
极其细微的共鸣,如同琴弦被风拂过。冰冷丝帛上那些无法理解的玄奥纹路,似乎在这一瞬间,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下一刻,裴谌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失去所有支撑,重重向前栽倒!
“妈的!”燕横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跟着摔倒。他低头看着在雪地里、彻底失去知觉的书生,脸色难看至极。追兵的呼喝声似乎更近了些,风雪中隐约能看到晃动的黑影在巷口掠过。
带着一个累赘,根本跑不掉!
一个冷酷的念头瞬间划过燕横的脑海:丢下他!带着秘籍自己走!爹和盐帮兄弟的血仇未报,他不能死在这里!这书生本就是个萍水相逢的倒霉鬼,死活与他何干?
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狠厉,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怀中的油布包裹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爹临终前滚烫的血。
“小崽子!看你往哪跑!”一声狞笑伴随着破空之声从侧后方响起!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矮墙上翻下,手中雪亮的横刀首劈燕横后颈!速度奇快,角度刁钻,正是围堵过来的追兵之一!
生死关头,燕横根本来不及多想!丢下书生的念头瞬间被求生的本能碾碎!他身体猛地向侧前方扑倒,顺势一个狼狈的翻滚!
嗤啦!
刀锋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缕发丝,冰冷的杀意让他头皮发麻!他翻滚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雪地里昏迷不醒的裴谌,心头莫名一紧,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翻滚的路线硬生生偏转了几分,用自己翻滚的身体撞开了裴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黑衣人顺势扫向裴谌头颅的一脚!
“找死!”黑衣人一击不中,恼羞成怒,刀光一转,再次卷向刚刚滚到墙角的燕横!
燕横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看着那索命的刀光逼近,一股绝境中的凶悍彻底爆发!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解腕尖刀再次握在手中!不退反进,竟合身朝着那劈落的刀光撞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少年如此悍不畏死,刀势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
“废物!连个受伤的小崽子都拿不下!”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寒冰般在巷口响起!
燕横浑身汗毛倒竖!是那个破庙里的首领!他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那声音里蕴含的杀意和内劲,远比眼前这个喽啰恐怖十倍!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燕横知道,真正的绝境来了!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管那劈来的刀锋,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地上裴谌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朝巷子深处、一处堆满破烂渔网和浮木的阴影里甩去!
同时,他右手紧握的尖刀,带着一股惨烈的决绝,迎着那劈落的横刀,狠狠格挡上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响!火星迸溅!
燕横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瞬间撕裂,整条右臂剧痛发麻,尖刀几乎脱手!他闷哼一声,身体被震得再次撞在墙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下。
而那首领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铁塔,己然堵死了唯一的巷口。他蒙面的黑巾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风雪中闪烁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丝…对燕横刚才悍勇举动的奇异审视。
“小子,够狠,也够义气。”首领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可惜,蠢了点。为了个不相干的废物,值得搭上自己?”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那柄狭长的横刀在风雪中泛着幽冷的寒光,刀尖遥遥指向靠在墙上、嘴角溢血的燕横,也指向阴影里昏迷的裴谌。
“把东西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首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判。
风雪呜咽着灌入死巷,卷起地上的雪沫和灰尘。破渔网在阴影里轻轻晃动,像招魂的幡。
燕横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右手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看着巷口那堵住所有生路的魁梧身影,又瞥了一眼阴影里毫无声息的裴谌,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彻底熄灭,只剩下孤狼濒死般的冰冷和决绝。
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对着那首领,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无边无际的疯狂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