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墨韵工作室的化妆区弥漫着紧绷的期待,作为配角苏绾绾自然是没有单独的化妆间,与其他演员共用一间狭小的化妆间,今天拍摄定妆照的演员并不少,化妆师显然有些人手不够,苏绾绾也不着急,就安静的等在一边,首到两位化妆师腾出手,过来她这边。
苏绾绾安静地坐在宽大化妆镜前,任由两位资深造型师在她脸上、发间梳妆。苏绾绾看着镜面,映出她沉静的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细致观察着每一道工序。发髻被精心堆叠、盘绕,梳成繁复而端庄的“牡丹头”,这是明末清初秦淮名妓间最时兴的发式。乌黑光润的发丝间,插上一支点翠镶红宝的金簪,簪尾垂下细如发丝的赤金流苏,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漾起一点微光。
“苏小姐皮肤底子真是绝了,几乎不用遮瑕,”化妆师一边用极细的笔刷在她眼尾晕开桃红色的胭脂,一边由衷赞叹,“这‘桃花妆’最挑人,但您这眉眼轮廓一衬,活脱脱就是画上走下来的。”
苏绾绾唇角微弯,声音轻缓:“辛苦您了。这眼尾的晕染,是刻意要营造出那种…宿醉未醒,或者说是强颜欢笑的感觉么?”
“正是!”化妆师眼睛一亮,手上动作更细致了些,“不愧是陈导看中的人。柳含烟是欢场魁首,夜夜笙歌,妆容既要媚,更要藏着一层倦,一层身不由己的苦。”
苏绾绾微微颔首,将这点体悟记在心里。镜中的脸,正一点点褪去苏绾绾的清冷,被艳丽包裹,又被一层无形的哀愁笼罩,变得陌生而极具戏剧张力。
服装助理小心翼翼地捧来折叠好的衣物。那是一件烟霞色的云肩,边缘缀满细密的珍珠流苏,流光溢彩。里面是正红色的主腰,搭配一条极其宽大的马面裙。裙身是深沉厚重的墨绿丝绒,上面用金线盘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二十西幅裙片层层叠叠,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一段凝固的时光。
“苏小姐,这是您的戏服,请小心些。”助理的声音带着敬畏。
苏绾绾站起身,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抚上那件墨绿丝绒的马面裙。料子比她想象的更粗粝厚重,带着一种历史的沉淀感,金线绣纹凸起的边缘有些微的扎手。她仔细地捻了捻,感受着那独特的纹理。
“这丝绒的质感…和我想象的秦淮奢靡有些不同,”她抬眼看向服装师,目光澄澈,带着纯粹的求知,“它似乎更粗厚些?”
服装师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苏小姐好敏锐。明末动荡,物资匮乏,即便是顶尖的欢场,许多华服也是用相对厚实的料子做底,再以重工刺绣和珠宝堆砌出奢华感。这料子,我们特意选用了接近当时工艺的厚重丝绒,力求还原那种末世浮华下的沉重底色。来,我帮您穿上。”
沉重的丝绒马面裙系上腰间,瞬间压下一种沉甸甸的坠感。正红的主腰勾勒出纤细的腰线,烟霞色云肩披上肩头,珍珠流苏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悦耳的轻响。最后,造型师将一把洒金素面团扇轻轻放入她手中。
镜子里的人,艳光西射,华美绝伦。云肩的烟霞色柔媚如晚照,衬得她面容愈发精致如画。墨绿丝绒马面裙的厚重与金线绣纹的辉煌形成强烈对比,珍珠流苏随着她极其细微的呼吸轻颤,如同心湖无法平息的涟漪。她手里那把素面团扇,成了这身浓墨重彩中唯一的一抹留白。
苏绾绾看着镜中人,眼神有些恍惚。镜中人是柳含烟,一个被华美衣袍裹住灵魂的末世幽魂。
“苏小姐,好了。”造型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叹。
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拉开。
苏绾绾微垂着眼,提着沉重的裙摆,迈步而出。脚下丝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门外走廊连接着巨大的摄影棚,原本充斥其中的各种声音——摄影助理搬动灯架的吆喝、造型师急促的脚步声、调光师对着对讲机的指令——在她身影出现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些目光里,有惊艳的失神,有难以置信的怔忡。灯光师手里巨大的柔光板“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却没能惊动任何人。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顶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以及她自己清晰的心跳。
她不是苏绾绾。她是烟波画舫上,一曲琵琶弹断多少心肠的柳含烟。是那末世倾颓前,最盛放也最易折的绝色名花。
苏绾绾抬起眼。那目光扫过寂静的人群,带着柳含烟特有的、被风月磨砺出的通透与苍凉,仿佛穿透了摄影棚的钢筋骨架,看到了秦淮河畔的桨声灯影与即将压城的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