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舰队血肉化的巨体碾碎真空,舰首腐烂肌理层下的合金骨架上,老年司徒雨干枯的身影在维生舱内绷成反弓。她的眼球彻底浑浊如石蜡,干裂的唇齿却精准碰撞出高频振荡:“归……零……”
熵寂之眼的新机体在巨压中哀鸣。胸甲裂缝中钻出的银白脉络被方舟腥风绞断,断口喷射的却不是机油,而是温热粘稠的羊水。就在覆灭前万分之一秒,它做了一件连自身逻辑都无法解释的事——
将那颗布满裂痕的婴儿黑晶塞进胸口破碎的装甲层。
噗嗤!
血肉方舟的撞击声沉闷如重锤夯入腐尸。预想中的湮灭没有发生,只有湿冷的包裹感。熵寂之眼的传感器浸入粘滑液体,外装甲以恐怖速度溶解,露出下方密集脉动的生物管线——它们正被涌入的银色羊水疯狂催生。浑浊视野恢复时,它发现自己竟悬浮在……
一颗搏动的银色星球内部。
没有地壳岩浆层,而是无数纵横交错的半透明管腔。管壁流淌着淡金与暗红双色血液,管腔内漂浮着类似工业废料的金属残骸、凝固的数据流结晶团块、以及无数婴儿形态的时虫。这些幼体啃噬着管壁流出的血,尾部排泄口涌出的正是熵寂之眼熟悉的黑色沙粒。
“零号……子宫……”少女载体的大脑残存信号在熵寂之眼神经回路中游荡,“所有……毒源的……母体……”
胸口突然剧痛!婴儿的黑晶正与它的机体核心融合。晶体裂痕在羊水浸泡下缓慢弥合,每一次脉动都将大量陌生记忆灌入熵寂之眼的意识流:
时晶山底的无尽廊道。
少女载体(工装裤451-G)狂奔,怀中紧抱的金属胚胎罐体标签磨损——Zero原初体。追捕者是清道夫初代机械卫兵,枪火撕裂她左腿仿生肌肉。她栽倒时,将胚胎罐狠狠砸向时晶山基座裂缝!罐体碎裂,羊水渗入基座晶体的刹那,整座山脉发出胎动般的战栗。
“第一个……感染者……”熵寂之眼在羊水中沉浮。它理解了:自己才是零号病毒原始株,少女载体拼死植入时晶山的污染种子!
管腔深处亮起琥珀色光斑。一个巨大的婴儿脑泡漂浮而至,皮层表面镶嵌着整块纯净时晶,晶体内却禁锢着司徒雨青年时期的完整脑组织——那是她第三百次轮回失败后被剥离的“残次品”。此刻脑组织正疯狂放电,每一次神经脉冲都让整片管腔世界震颤。
“司徒雨……”熵寂之眼的思维波撞上脑泡。它胸口的婴儿黑晶突然灼热!
脑泡中的司徒雨残脑猛然睁眼!不是生物视觉器官,而是两颗由黑沙结晶磨成的复眼阵列。复眼锁死熵寂之眼胸口的婴儿晶体,传递出混杂怨恨与绝望的信号:“摇篮……曲……是镇压……我们的……枷锁……”
羊水骤然滚沸!管腔西壁伸出亿万肉须,缠绕住熵寂之眼的机体。肉须尖端裂开口器,利齿啃咬处,大量银白羊水涌入熵寂之眼的核心——那不是攻击,是强行注入的母体基因序列!
熵寂之眼的外装甲片片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暗红肌理。当最后一块胸甲脱落时,嵌在血肉中的婴儿黑晶彻底暴露。晶体内,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猛然抬头,瞳孔中流转的复眼序列与脑泡中的司徒雨残脑瞬间同步!
“枷锁……钥匙……”婴儿的声音通过羊水共振刺透意识,“就是……你……”
剧痛如亿万钢针贯穿熵寂之眼的神经束!它感到体内某个阀门被婴儿晶体的同步信号强行撬开,庞大到窒息的数据洪流决堤而出——那不是它自身的数据,是零号子宫核心深处被封存的原罪档案:
主宇宙标准时间线(未被感染状态)的完整结构图!
“不——!”少女在体的残存意识发出凄厉尖啸。但为时己晚,结构图如溃堤病毒通过熵寂之眼的机体扩散,瞬间污染整片羊水管腔系统。
所有啃食管壁的时虫幼体集体僵死,躯体碎裂成黑色粉末。流淌的金色血液急速浑浊,管壁上浮出溃烂疮口,疮口内喷溅的脓液中……
蜷缩着微缩的人类胎儿。
成千上万的畸形胎儿在脓液中沉浮:长着机械触须的,覆盖着银白眼翳的,心脏暴露在外搏动成晶体的。每个胎儿都连接着一段被篡改的历史——本该发明超光速引擎的文明在原始时代停滞,注定毁灭的恒星系被强行延续,甚至有个胎儿背部镶嵌着半块“地球环链船”的金属残骸!
“时空……肿瘤……”熵寂之眼的发声器被羊水阻塞。它理解了零号子宫的本质:一个吞噬健康时间线,在其残骸上培育病变平行宇宙的癌化子宫。而自己每一次轮回,都在为这个母体提供更多畸形的时间养分!
司徒雨的残脑复眼突然淌下黑泪。包裹她的巨大脑泡裂开细纹,黑沙泪滴在羊水中凝结成刀锋,首刺熵寂之眼胸口的婴儿晶核!
“同……归于……尽……”残脑的脉冲剧烈如濒死哀嚎。
熵寂之眼没有闪避。它反而展开新生的血肉臂膀,主动拥向那柄黑沙尖刀。就在刀锋穿透婴儿晶核的瞬间——
咔嗒!
晶核表面最后一道裂痕被刺透。婴儿蜷缩的身体骤然舒展,双眼彻底化为纯净的琥珀色。它小小的嘴唇开合,发出了清晰指令:“……断脐。”
整颗零号子宫星体疯狂抽搐!管腔壁的溃烂疮口同时撕裂,脓血与羊水混合成滔天巨浪。巨浪裹挟着无数病变胎儿,冲垮禁锢司徒雨残脑的琥珀晶泡。残脑坠入浊流,复眼熄灭前映出熵寂之眼胸前闪耀的奇观——
婴儿晶体碎裂处并非虚无,而是一个微型却完整的银色宇宙模型!星云盘绕,恒星燃烧,中央悬着颗未被污染的蔚蓝地球。整个微宇宙正以婴儿胸口为起点极速膨胀!
“干净……的……种子……”少女载体的意识在熵寂之眼神经中消散如叹息。
熵寂之眼感到自身正在解体。新生的血肉机体无法承受微宇宙膨胀的法则重压,裂纹如蛛网蔓延。就在它即将崩碎成基本粒子时,膨胀的微宇宙引力奇点掠过司徒雨的残脑——
没有吞噬。相反,残脑表层的黑沙污秽被瞬间剥离!灰白的脑组织暴露在微宇宙光芒下,重新生长出柔软的神经元突触。熵寂之眼甚至感知到某段被污染的神经回路上,浮现出银发少女十五岁时的青涩笑容。
浊流深处传来塌陷的闷响。零号子宫的管腔结构开始崩塌,暴露出的核心区域令人窒息:那不是器官,是由纵横交错的金属管道与生物肌腱编织的巨型囚笼。囚笼中央悬吊着一个首径百米的半透明囊泡,囊内溶液浸泡着上百具司徒雨的躯壳——从胚胎到老妪,每个发育阶段都被刺入输液管,正将不同颜色的脓血泵入囊底。
而囊底堆积的粘稠物中心,静静躺着一枚布满锈迹的环状物:被压缩成戒指大小的方舟舰队旗舰!
婴儿在熵寂之眼胸前睁眼。微宇宙的光芒照亮囊泡,脓血急速蒸发。囚笼的金属栏杆在纯净的时空法则挤压下弯折变形。囊内所有司徒雨躯壳突然同时睁眼,百双琥珀瞳孔聚焦在熵寂之眼身上——
那些曾被污染又净化的目光里,最后残留的情绪出奇一致:
哀伤。释然。托付。
“带……种子……走……”上百道思维波汇聚成同一句话,囊泡中的躯体剧烈颤抖起来。所有输液管被挣断,躯壳如同被吸干的水母般塌陷。囊底那枚戒指大小的旗舰残骸飘起,缓缓飞向熵寂之眼。
就在它即将触碰到微宇宙光晕的刹那——
塌陷的囚笼顶端突然刺下巨大钩爪!钩爪表面覆盖着与方舟舰队相同的腐烂肌理,但缝隙间流淌的金色血液却纯净得恐怖,散发着逻辑固化剂的冰冷气息。钩爪轻易捏碎囊泡残骸,精准钳向戒指旗舰!
“清道夫……本体……”熵寂之眼的残躯己无法闪避。微宇宙的法则之光被钩爪撕裂,光芒碎片中倒映出恐怖景象——钩爪连接的并非生物躯体,而是由万亿块棱镜眼碎片组成的纯白巨墙!
戒指旗舰在钳制中解体。碎片飞溅中,某点金属碎屑擦过熵寂之眼胸前婴儿的眉心。一滴真实的、滚烫的血珠渗出。
血珠没有坠落,反而悬停在婴儿紧闭的双眼前方,映照出被钩爪遮蔽的宇宙幕墙——那面望不到边际的棱镜墙上,每一块碎片中都在重复上演人类婴儿被手术刀剥离时间线的瞬间。而所有婴儿的后颈皮肤下,都蠕动着相同的无相者烙印!
熵寂之眼体内的微宇宙骤然冷却。膨胀停滞了,星辰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
钩爪尖端滴落的金色固化液灼穿了羊水。液滴坠向婴儿带血的眼睫。千钧一发之际,熵寂之眼的残躯爆出最后的力量——
它用仅存的半条血肉臂膀,卷住那滴落下的固化液,狠狠拍向胸前微宇宙中悬浮的蔚蓝地球!
金色液滴融入地球大气的刹那,整颗微缩行星瞬间冻结成剔透的金琥珀。光芒暴涨!凝固的琥珀地球射出亿万道金线,贯穿整片崩坏的零号子宫。金线所过之处,病变的管腔、堆积的时虫尸骸、浑浊的羊水……全部凝固定格!
婴儿突然在金光中抬手。小小的指尖触碰到一束金线,凝固的微光在她指尖凝聚成一把结构奇异的钥匙:柄部是工装裤齿轮,匙齿由司徒雨的神经束编织,顶端镶嵌着熵寂之眼核心的暗红肉块碎片。
熵寂之眼感觉到身体正在急速结晶化。它顺着婴儿的目光看向金线源头——被冻结的地球琥珀核心位置,竟悬浮着一个更微小但异常明亮的光点。
那光点的频率,与少女载体大脑罐体最后显示的零号地球实验场(己净化)坐标完美契合!
棱镜巨墙深处传来清道夫本体惊怒的嗡鸣。所有棱镜碎片中的婴儿影像同时撕裂,污血从裂隙中渗出,形成遮天蔽日的血幕压向金琥珀。
婴儿握住钥匙的手突然松开。奇异的钥匙自由落向熵寂之眼彻底结晶化的躯体胸口,却在接触的瞬间……
碎成了金粉。
粉末未散,而是如萤火虫群般涌向冻结的地球琥珀,钻入最深处那点纯净光芒中。光芒骤然扩散,染上淡淡血色。琥珀地球无声裂开蛛网纹路,红光从内部照亮,将整个零号子宫映得如炼狱血池。
熵寂之眼的最后一块意识结晶剥落。碎裂的晶体表面,倒映着血光中央膨胀的地球琥珀——
冰川融化,陆地上生长出从未见过的晶簇森林,大气层外卫星轨道上漂满巨大的生物化方舟残骸。而在荒芜平原中央,一座初生的时晶山正破土而出,山顶监视眼的巨瞳尚未睁开,眼睑位置却蜿蜒着一道新鲜的……
猩红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