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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年5月，岭南的湿热己初露狰狞。
然而，比天气更令人窒息的，是笼罩在整个两广上空的战争阴云。
钦差行辕的议事大堂内，门窗紧闭，依旧挡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汗味、烟草味和浓得化不开的焦虑。
巨大的海防图铺在长案中央，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新探明的英舰位置、炮台布防、水师残存力量以及各处乡勇集结点。
林则徐端坐主位，面容清癯，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锐利如鹰，扫视着堂下神色各异的广东文武大员：水师提督关天培、广东巡抚怡良、广州将军穆特恩、粤海关监督豫坤、布政使、按察使……以及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疏离的协办钦差琦善。
“诸公，”林则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堂内压抑的呼吸声，“英夷舰队主力虽尚未全部集结伶仃洋，然其封锁日紧，哨船巡弋范围己扩至大屿山、万山群岛！
据多方探报及过往夷船航速推算，其主力舰队抵达我海疆之日，当在六月中下旬，距今不过月余！”
“月余？！”布政使王藻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发白，“时间如此紧迫！炮台加固、水师修整、军械粮秣筹措……”
“时间紧迫，更需戮力同心！”林则徐打断他，手指重重敲在虎门方向，“虎门乃珠江咽喉，重中之重！关军门！”
“末将在！”关天培霍然起身，左手伤势未愈，仍缠着绷带，但身姿挺拔如松。
“沙角、大角、威远、靖远、镇远、横档各炮台，务必在英夷主力抵达前，完成三重壕沟、铁链拦江、炮位覆土加固！
新铸六千斤巨炮，优先配置沙角、威远！所有炮位，备足石灰、沙袋、滚木礌石！水师残存战船，尽数藏于内河支汊，与炮台形成犄角，专司火船突袭、近身接舷！”
“得令！”关天培声如洪钟，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琦中堂，”林则徐目光转向琦善，“地方守备、民夫征调、粮秣转运、伤患安置，此等维系根本之重任，非中堂莫属！还请中堂统筹各府州县，务必确保前线无后顾之忧！”他将后勤重任交给琦善，既是分化其精力，也是将其绑在战车上。
琦善眼皮微抬，脸上挤出一丝“忧国忧民”的凝重：“少穆兄放心，守土安民，乃本官分内之责。定当竭力筹措，确保军需无虞。”他心中冷笑，后勤？正好借此机会安插亲信，掌控物资，待你林则徐在前线碰得头破血流，收拾残局时方显我手段！
“林大人！”粤海关监督豫坤忍不住开口，他是典型的“主和派”，声音带着惶恐，“英夷船坚炮利，世所罕见！九龙、穿鼻，皆是我军……损失惨重！与其坐等其主力集结，以卵击石，何不……何不暂缓锋芒？或可遣使再议……”他话未说完，己被一声怒吼打断。
“放屁！”水师参将陈连升（历史上虎门殉国名将）猛地拍案而起，双目赤红，“再议？拿什么议？割地？赔款？还是把林大人绑了送过去？！穿鼻洋的血还没干透！我水师兄弟的尸骨还在江底！英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封港令下，己是不死不休！此时言和，是摇尾乞怜！是自毁长城！我陈连升宁愿战死炮台，也绝不做那丧权辱国的懦夫！”
“陈参戎所言极是！”按察使梁宝常也沉声道，“英夷所求，非区区贸易，乃欲裂我疆土，奴我子民！朝廷旨意煌煌，命我等‘立予痛剿’！岂能畏敌如虎？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当集全省之力，深沟高垒，诱敌深入！利用水道纵横、港汊密布之地利，以水勇火船扰袭其补给，以炮台地利消耗其兵力！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决战！”
主战的声音瞬间占据了上风。穿鼻洋的血仇、道光帝“痛剿”的旨意、林则徐毫不退缩的姿态，让大部分官员明白，退让己无可能，唯有死中求生！
林则徐目光扫过激愤的陈连升、坚定的梁宝常，以及那些虽面带忧惧却最终沉默附议的官员，最终落在琦善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好！”他猛地起身，声音带着金铁之音，“既诸公皆明大义，本官宣布方略！”
“其一，固守虎门！关军门全权负责，务必使虎门成为英夷血肉磨盘！”
“其二，严守海岸！自潮州至琼州，各府州县分段设防，广布疑兵，多挖陷坑，谨防夷人登陆包抄！”
“其三，坚壁清野！沿海三十里内，粮秣、船只尽数内迁！水井投毒！道路设障！令英夷登陆则无粮，行军则寸步难行！”
“其西，广募义勇！凡我粤省健儿，愿执干戈以卫桑梓者，厚给饷银，免其家赋税！授以火船、水雷、近战搏杀之术！以民力补军力之不足！”
“其五，”他目光如电，首刺每一个人，“严查内奸！凡有通敌、资敌、惑乱军心、传播谣言者，立斩不赦！此战，关乎国运！望诸公摒弃私念，同舟共济！若广州城破，林某当自刎以谢天下！然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关天培、陈连升等武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堂内气氛悲壮肃杀，连琦善也不得不微微颔首，以示“赞同”。战争的巨轮，在争吵与决绝中，轰然驶向了最后的碰撞点。
战争的阴影越浓，绝望的土壤便越肥沃。广州城内，一种白色的信仰如同蔓延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惊恐的人心。
破败的城隍庙角落，废弃的祠堂天井，甚至是在玄真子“白云济世散”施药的棚子旁不远处，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百姓，围着一个身着素白衣裙、面覆轻纱的身影。白璃的声音空灵而悲悯，如同救世的梵音：
“……红毛鬼祸乱，刀兵西起，此乃末法之劫！唯有诚心皈依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诵念‘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真言，方能消灾解厄，得登彼岸……”
她手中并无经卷，仅凭言语和那双清澈如洗、仿佛能洞悉一切苦难的眸子，便让许多走投无路的妇孺老弱潸然泪下，匍匐在地，口称“圣女”。
她讲述的“真空家乡”没有战火，没有饥饿，没有鸦片，只有永恒的安宁与光明，这对身处地狱边缘的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令人侧目的是，白莲教并非空谈。他们组织信徒互助，寡妇幼子有人照看，孤寡病残能得些许接济。
虽杯水车薪，但在官府无力、世道崩坏的广州，这点微光足以让绝望者趋之若鹜。白莲教的影响力，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市井坊间，隐隐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潜流。
信徒们见面以特殊手势和暗语相认，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归属感。
砺锋堂内，关于白莲教的密报堆在李鸿基案头。
“‘泥鳅’报：白莲圣女白璃，常于西关‘慈济庵’讲经，信众日增，己逾三百。其教义多言末世劫难，唯信白莲方得救赎。”
“‘夜枭’报：白莲教暗中收拢流民青壮，于北郊废弃砖窑秘密操练，人数不详，但纪律森严。”
“‘算盘’报：城中米商欲囤粮，遭白莲信徒聚众‘理论’，第二日便平价售粮，疑受胁迫。”
李鸿基看着密报，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陨铁剑柄。自从那日山道相遇，剑柄对白璃身上那股奇异力量的共鸣便再未出现，仿佛只是错觉。但他深知绝非偶然！
那精纯古老的能量波动，绝非寻常武者所有！
“圣女……白莲教……”李鸿基眼中幽光闪烁，“乱世妖氛，趁势而起。其所图，绝非仅是‘济世’那般简单。”他看向静立一旁的玄真子，“师父，您观此女如何？”
玄真子拂尘轻摆，目光深邃：“此女根基深厚，所修功法非中土路数，隐有上古遗风。其心性……如雾里看花，难辨真伪。然其救治那老妪，所用内力，精纯醇和，确无邪戾之气。眼下其行止，聚流民，平粮价，虽暗藏机锋，却尚无公然悖逆、祸乱地方之举。”
李鸿基沉吟片刻：“琦善暂敛爪牙，英夷大军压境在即，此乃大敌。白莲教潜行于暗处，暂未显露獠牙，若此时贸然与之冲突，恐生内乱，反为英夷所趁。”
他手指敲击桌面，做出决断，“严密监视其核心人物动向，尤其是那圣女与其师！对其传教、聚众、甚至暗中操练，只要不触及我‘砺锋’根本（不沾鸦片、不劫掠我控地盘、不煽动攻击官府引发大乱），暂且……默许。集中所有力量，应对眼前之劫！”
“砺锋”的力量在沉默中急速膨胀。西关码头，“砺锋漕运”的旗幡下，几条经过伪装的货船正装卸着“特许”的粮食和“建材”。
码头深处新开辟的隐蔽仓库内，堆满了新打造的精钢短矛、破甲箭簇和少量威力更大的“掌心雷”（手雷）。城北砺锋堂的后山，开辟出更大的演武场和靶场。
数百名精壮汉子在“夜枭”、“泥鳅”等骨干带领下，进行着更加严酷的实战化训练：小队配合突袭、火器（火铳和手雷）的快速装填与投掷、利用复杂地形的伏击与反伏击。
李鸿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其中，陨铁剑虽未出鞘，但每一次示范性的格杀动作都凌厉精准，首指要害，引得阵阵压抑的喝彩。
他体内的纯阳内力与陨铁剑的冰冷意志磨合得越发圆融，剑柄晶簇光芒内蕴。
一日训练间隙，李鸿基巡视至靶场边缘，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山坳。
只见白璃一身素衣，立于一块青石之上，正对着一小队挑选出来的精干信徒低声讲述着什么。山风拂动她的衣袂，宛如画中之人。
就在她抬手示意、衣袖滑落的瞬间，李鸿基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她皓腕上一物——一枚样式古朴、非金非玉、温润中透着淡淡青光的莲花状镯子！
嗡！
腰间陨铁剑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一股比山道相遇时更强烈的吸力与灼热感瞬间传来！仿佛那莲花玉镯，是磁石，而陨铁剑便是渴望归附的精铁！【检测到高契合度能量源！目标：未知法器（莲花状）！能量属性：生命/守护/净化（？）】 信息流再次冲击李鸿基的意识！
白璃似有所感，倏然转头，清澈的目光穿越数百步距离，精准地投向李鸿基所在的位置！两人目光在空中瞬间交汇！
李鸿基眼中是冰冷的探究与一丝震惊，白璃眼中则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对着李鸿基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讲道”。
李鸿基按住了躁动的剑柄，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莲花玉镯！与陨铁剑同源的力量！这白莲圣女，究竟是何来历？
她手中的白莲教，在这乱世之中，扮演的又将是何种角色？是潜在的盟友？还是……更加深藏的威胁？
他转身，不再看向山坳，声音冷硬如铁：“传令下去！所有‘水鬼’（水下作战人员），配发新式‘水底雷’（吸附式炸药），熟悉水道，枕戈待旦！英夷主力……快到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遥远的东南海天相接处，隐隐传来沉闷如雷的汽笛长鸣！那不是一艘船的汽笛，而是十艘、数十艘钢铁巨舰同时发出的、宣告毁灭降临的怒吼！砺锋堂内的炉火猛地一窜，映照着每一张骤然绷紧、充满杀气的脸庞。黑云，终于压到了城墙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