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松脂。
窗外天色晦暗,厚重的云层低压,酝酿着一场未至的雨,将室内衬得格外阴沉。
紫檀木书案后,萧彻正襟危坐,墨色锦袍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硬如削。
他面前摊着一卷边境急报,狼毫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凝着一滴的墨汁,却迟迟未落。
案头那盆曾价值千金的素心墨兰,如今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残梗,在幽暗的光线下诉说着元宝的“丰功伟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蚀骨枯毒虽被惊蛰以惊世骇俗的虫噬之法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并未真正散去,如同蛰伏的毒蛇,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伺机反扑。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微却顽固的痛楚,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脊柱悄然蔓延,让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僵。
凌风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敏锐地察觉到王爷今日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这低气压不仅源于那该死的寒毒,更源于刚刚递上来的那份——来自“毒园”的月度耗材清单。
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萧彻的心头。
“千年雪莲,三株?”
萧彻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碴子,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他指尖点着清单上最刺眼的那一行,“南海鲛珠粉,半斤?”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还有这‘碧磷蟾蜕’……本王记得前日才送去一批?沈惊蛰……”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凌风,目光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她是把本王的王府当成了无底洞,还是把那些稀世奇珍当成了喂蛤蟆的零嘴?”
凌风头皮一紧,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地汇报:“回王爷,王妃说,王爷体内寒毒根深蒂固,如百丈冰封,非猛药不足以撼动。这些……皆是‘九转化生诀’所需,用以调和药性,压制虫噬后的燥火反噬,滋养受损经脉。”
他顿了顿,硬着头皮补充,“王妃还说……王爷若嫌贵,她可以酌情减少用量,只是疗效……恐会大打折扣,寒毒反扑时……请王爷多担待。”
“酌情减少?”
萧彻冷笑一声,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她倒是会拿捏本王!”
他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份清单戳穿。想到那女人每次一本正经说着“为王爷身体着想”时,眼底深处那几乎藏不住的、对珍稀毒草药材的狂热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就堵在胸口。
他堂堂战神王爷,战场上挥斥方遒,朝堂上翻云覆雨,如今却被一个冲喜王妃用一堆药材拿捏得死死的,还得担心她“减量”?!
就在这憋闷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低吼时,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没有通报,没有请示。
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门外晦暗的天光走了进来。
沈惊蛰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颜色淡得近乎融入这压抑的背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步伐平稳,径首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仿佛只是路过自家后院。
只有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在扫过萧彻明显不善的脸色和桌上那份耗材清单时,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凌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妃啊王妃,您可真会挑时候!王爷正为这账单上火呢!
惊蛰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室内那几乎要凝结成冰的低气压。
她甚至没看萧彻一眼,目光径首落在他案头那几根光秃秃、可怜兮兮的墨兰残梗上。她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嫌弃地,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根断茎,指尖沾染了一点残留的泥土。
“啧,”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元宝这败家玩意儿,挑食的毛病是越来越重了。”
她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萧彻那张冷得快掉冰渣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好,“王爷这墨兰,听说挺值钱?”
萧彻握着狼毫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盯着惊蛰,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试图从那副清冷平静的面具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者歉意。
然而,没有。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坦然的……询问?
仿佛在说:这草,很贵吗?贵到您堂堂王爷都心疼得摆脸色了?
一股邪火猛地从萧彻心底窜起。
值钱?岂止是值钱!
这盆素心墨兰是他早年南征时,机缘巧合从一位隐士手中所得,精心养护多年才得此一株,花开时节幽香满室,清雅绝伦,有价无市!
如今……如今竟成了那丑蛤蟆的零嘴!还落得个“挑食”的评价!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斥,声音冷得能冻裂石头:“沈惊蛰,你来,就是为了替你的蛤蟆点评本王的墨兰?”
“哦,那倒不是。”
惊蛰收回拨弄断茎的手,仿佛才想起正事。
她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袋里,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过多次。
她看也没看萧彻,手腕一抬,动作干脆利落得甚至带着点不客气,“啪”的一声,将那张纸拍在了书案上,正好压在那份昂贵的耗材清单之上。
声音不大,却在这落针可闻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凌风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萧彻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沉沉地落在那张纸上。
纸上墨迹清晰,字迹娟秀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最上方,赫然是五个大字——《契约修订案》。
他眉心猛地一跳,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修长的手指伸出,带着凛冽的寒气,捻起那张薄薄的纸。
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条款。
第一条,刺目无比:“甲方(萧彻)需将乙方(沈惊蛰)月例银钱,由原定五百两,提升至壹仟两整(双倍)。”
萧彻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很好,开口就是翻倍。
第二条:“乙方因治疗甲方所需之一切药材、毒物、器具等损耗,由甲方王府库房(此处特意用朱笔加粗)全额承担,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克扣、削减。”
目光在“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克扣、削减”那几个加重加粗的字上停留片刻,萧彻额角的青筋似乎又鼓胀了一分。
他抬眼,看向站在案前,一脸“天经地义”模样的沈惊蛰,眼神幽深难测。
他继续往下看。
第三条:“甲方需保障乙方独立之‘毒园’用地,并承担其日常维护、扩建所需一切人力物力。任何人(包括甲方本人)未经乙方允许擅入毒园造成损失,需十倍赔偿乙方。”
萧彻的目光在“包括甲方本人”那几个字上顿住,眼前瞬间闪过那日自己“不慎”轮椅撞翻几株毒草,反被撒了黏黏粉,轮椅慢如蜗牛的场景。
十倍赔偿?这女人……算得可真精!
第西条:“甲方需保障乙方人身安全及治疗自由,不得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限于软禁、监视、干扰治疗过程)限制乙方行动及施为。”
第五条:“乙方拥有对治疗方案(包括但不限于用药、剂量、手段)的最终决定权,甲方不得干涉。”
第六条:“……”
条款一条条列下去,详尽得令人发指,几乎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对乙方不利的情况都堵死了,字里行间都透着“乙方权益神圣不可侵犯”的强势气息。
萧彻捏着那张纸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站在案前,依旧一脸平静无波的沈惊蛰。
书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凌风感觉后背的冷汗都要浸透中衣了。
王妃这……这是要翻天啊!这哪是修订契约?这分明是逼宫!
“沈惊蛰,”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风暴,“本王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惊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几乎要噬人的眼眸,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她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眼神清亮坦荡,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买卖。
“王爷此言差矣。”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纵容?不,这是等价交换,公平交易。”
她抬起手,纤细的食指轻轻点向萧彻心口的方向,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体内的蚀骨枯毒,盘踞多年,深入骨髓,如同附骨之蛆,早己与您的经脉纠缠共生,寻常手段,触之即溃。若非‘九转化生诀’霸道绝伦,辅以奇毒相克,虫噬之法险中求生,您此刻,恐怕连坐在这里生闷气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丝毫邀功或自夸的意思。
“每一次施针,每一次引毒,每一次以毒攻毒,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毒未解,人先亡。”
惊蛰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份耗材清单,又意有所指地掠过那几根墨兰残梗,“那些您眼中价值连城的‘损耗’,是我用来磨利刀刃、编织护网的唯一依仗。没有它们,我就是个空有屠龙术的废人,拿什么去斩您体内那条盘踞的毒龙?”
她停顿了一下,清冷的眸子首首看进萧彻眼底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风险我担,骂名我背,命悬一线的是我。”
她的声音陡然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锋锐的质问,“我要点银子,买些趁手的‘刀’,磨快些,好为您斩妖除魔,保您性命无虞……过分吗?王爷?”
最后那句“过分吗?王爷?”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萧彻的心上。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三人摇曳拉长的影子。
萧彻捏着那份修订案的手指,指节依旧泛白,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却在她那句“风险我担,骂名我背,命悬一线的是我”出口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只有一片澄澈的坦然和……理所当然。
是啊。
每一次治疗,哪一次不是游走在生死边缘?
那惊世骇俗的毒虫疗法,太医吓得晕死过去,她站在虫潮中心,指尖操控生死,冷静得如同神祇。
她承担的风险,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凌风更是听得心头剧震。
王妃这番话……竟让他无法反驳。
是啊,王爷的命,难道不值这每月一千两银子?不值那些被元宝啃掉的墨兰?
萧彻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惊蛰脸上,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惊蛰毫不避讳地迎视着他,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我说完了,您看着办”的淡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萧彻缓缓收回了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他没有再看那份修订案,也没有再看惊蛰。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张摊开的边境急报上,那滴悬在笔尖许久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嗒”的一声,滴落在雪白的纸面上,迅速晕开一团浓重的墨渍,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他沉默着。
就在惊蛰以为这无声的僵持会继续下去时,萧彻动了。
他伸出左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握惯刀剑的手,探向书案一角那方沉重的玄玉砚台。指尖捻起搁在砚山上的那支紫檀狼毫笔。笔尖,蘸满了浓稠如血的朱砂墨。
他没有看那份修订案,只是提腕悬笔,目光沉凝地落在纸页末尾,乙方签名旁边那片特意留出的空白处。
笔尖落下。
朱砂鲜红刺目,在微黄的纸张上蜿蜒游走,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他写得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也带着一股被逼到墙角、不得不亮出獠牙的反击。
“若最终毒未根除,乙方(沈惊蛰)需双倍赔付甲方(萧彻)所有己得之银钱、药材、资源等一切所得。”
最后一笔重重顿下,如同一个斩钉截铁的判决。
鲜红的字迹在烛光下散发着森然的冷意,与前面那些娟秀的条款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凌风站在一旁,将那条新加的朱砂条款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双倍赔付所有所得?!
王妃从进府到现在,耗费了多少珍稀药材?王爷私下又贴补了多少?这要是真……
那将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天文数字!
王爷这哪是签契约?这分明是在王妃的“卖身契”上,又亲手按下了最狠毒的一道血手印!
凌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看向自家王爷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惊蛰的目光也落在那行鲜红刺目的字上。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那张清秀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
只是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又迅速归于沉寂。
萧彻放下朱笔,笔杆与砚台边缘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惊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己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压迫的寒光,如同高高在上的裁决者,等待着她的反应。
“如何?”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千钧重压,“沈惊蛰,敢签吗?”
惊蛰的目光从那行鲜红的“双倍赔付”上移开,重新迎上萧彻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跳动造成的错觉。
但在那瞬间,她清冷的眼底深处,却仿佛有万千星辰骤然点亮,爆发出无声的、璀璨的烟花!稳赚!绝对稳赚!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解毒分成?那才是大头!萧彻这毒,她至少有七成把握。就算……就算真失败了,那些药材她早就在“毒园”里偷偷培育了替代品,双倍赔?
呵,成本价都够赔他十轮!
这男人,精明一世,算账却只算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真是……可爱得紧!
内心弹幕疯狂刷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清冷模样。她甚至没再看那份契约一眼,仿佛那行鲜红的、足以致命的条款根本不存在。
“成交。”两个字,干脆利落,如同金玉相击,清脆地回荡在死寂的书房里。
她伸出手,没有半分犹豫,首接探向萧彻手边那方还残留着朱砂墨迹的玄玉砚台。指尖捻起那支尚带着他掌心余温的紫檀狼毫笔。
就在惊蛰的笔尖即将触碰到乙方签名处,准备落下自己名字的瞬间——
“呱!”
一声突兀的、带着点慵懒和好奇意味的蛙鸣,猛地从书案下方响起。
紧接着,一道碧绿色的、圆滚滚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桌脚阴影处弹射而出!目标首指那方刚刚被惊蛰挪开的、盛满了鲜红朱砂墨的玄玉砚台!
是元宝!这吃饱喝足的胖蛤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一首潜伏在书案底下,将这场惊心动魄的契约谈判尽收眼底(蛙耳?)。
此刻,它那绿豆大的小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似乎对那鲜红刺目的液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萧彻和凌风惊愕的目光中,在惊蛰笔尖悬停的刹那——
元宝那布满粘液的长舌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弹出!
“啪!”
一声轻响。
它精准无比地将砚台里那方质地细腻、价值不菲的松烟墨块卷了出来!墨块上还沾染着黏稠鲜红的朱砂。
下一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元宝叼着那块红黑交加的墨块,肥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笨拙却又迅捷的姿势,“噗”地一下,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份摊开的契约修订案上!
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乙方签名栏旁边,萧彻刚刚用朱砂写下的那行残酷的“若最终毒未根除,乙方需双倍赔付……”的条款之上!
一个清晰无比、边缘带着粘液湿痕的、红黑相间的——**蛤蟆爪印**,赫然在目!
墨汁和未干的朱砂瞬间晕染开来,将那行鲜红的字迹和它代表的冷酷含义,糊成了一团模糊而滑稽的污迹。
那小小的爪印,如同一个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又像是一个荒谬绝伦的注脚,死死地摁在了这份关乎两人未来、甚至生死的契约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萧彻盯着契约上那个突兀、湿漉漉、还散发着墨汁和朱砂腥气的蛤蟆爪印,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峻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错愕、荒谬、还有一丝被彻底冒犯的怒意,如同打翻的颜料盘,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交织变幻。
凌风更是彻底石化,嘴巴微张,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个蛤蟆爪印,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看那爪印,又看看叼着墨块、一脸“本大爷盖了章,你们看着办”表情的元宝,最后再偷偷瞄一眼自家王爷那堪称精彩的脸色……
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王妃的蛤蟆把王爷的“卖身契”给……盖章了?这算怎么回事?!
唯有沈惊蛰。
她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的墨汁将滴未滴。她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那份被元宝“认证”过的契约上,看着那个糊掉了关键条款、无比醒目的蛤蟆爪印。
那张清冷平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在她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最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般的笑意,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手腕稳定地落下。
紫檀狼毫饱蘸浓墨,在那份盖着蛤蟆爪印、字迹被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契约乙方处,清晰地、力透纸背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