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回 不恨
喻满盈猛地抬起头来,一滴眼泪落在了桌面上。
看到裴谨韫的时候,她愣了几秒,然后再次笑了起来。
裴谨韫夺走了她手里的烟,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捻灭。
他按住她的肩膀,“别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的声音一如平时,缓慢而平静,天然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当年的她总是能被他这样的口吻安抚下来,可眼下的冲击实在太大,她无法平静。
喻满盈疯狂地挣扎着,“你别管我,放开。”
裴谨韫:“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不会放开你。”
喻满盈抬起脚去踢他的小腿,他岿然不动;她低头去咬他的肩膀,他毫不退缩。
喻满盈松口的时候,牙根都传来了一阵剧痛,嘴唇沾上了血迹。
可裴谨韫这个被她咬过的人却像完全不疼似的。
他从书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了唇上的血迹。
“想发泄就朝我来,不要伤害自己。”他对她说。
“你根本没有睡着。”喻满盈抬起头,顶着红肿的双眼看着他,“你知道我给你下药,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
她是受打击了不假,但不至于连智商也跟着掉线了。
裴谨韫偏偏在她准备烫自己的出现——只有一个解释,他早就在门外看着了。
他知道她来书房做什么,也知道她一定会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而崩溃。
裴谨韫没有反驳喻满盈的话,只是沉默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他不说话,喻满盈也并未因此停止质问:“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江焰。”裴谨韫说。
喻满盈:“江焰不知道我……她的身份。”
她下意识地想说“我姐姐”,可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了信里的内容,这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裴谨韫自然也觉察到了她的这次停顿,但他并未指出来,只是继续用动作安抚着她。
他如实回答她的问题:“病历和照片是江焰那里来的,后面的那封信,是江焰最近才找到的。”
喻满盈:“他在哪里找到的?”
裴谨韫:“你没看完信?”
喻满盈沉默。
看完了,但她好像只记得那段话了。
“沈听澜在美國有一套别墅,半年前,江焰接到了那边的电话,沈听澜留的紧急联系人是他。”
“这封信,是在那栋别墅里找到的。”
喻满盈深吸了一口气:“她和江焰……”
“她和江焰是在赛车俱乐部认识的,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已经病了。”裴谨韫说,“是江焰提议她去看医生的。”
喻满盈将信将疑。
裴谨韫:“当年沈听澜自杀,对他的打击很大,所以他才会性情大变。”
“害死沈听澜的凶手不是江焰,而是沈家。”裴谨韫缓缓地道出了这个事实。
喻满盈的身体抖得厉害,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几分。
裴谨韫感觉到她的颤抖,抬起两条胳膊将她搂到怀里。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喻满盈低声呢喃。
裴谨韫轻叹了一口气,反问她:“我告诉你,你会信么?”
“我主动把这些证据拿给你,你只会认为它们是我伪造的,来报复你,或是挑拨你和沈家的关系。”
喻满盈噤了声。
她没办法反驳裴谨韫的话,因为她确实会那么做。
喻满盈沉默了很久,靠在他怀里大口地呼吸,理智渐渐回笼。
“我哥已经知道了,是吗?”她很快捋顺了这件事情。
沈倚风让她找标书,又引导她来书房打开保险柜,绝对不是巧合。
裴谨韫“嗯”了一声,直接同她说了实情:“你看过的这些东西,他刚醒来的时候我就给他看过了。”
“他心存愧疚,所以我借机让他帮了我这个忙。”
喻满盈想起沈倚风醒来之后对她的态度,自嘲地笑了。
原来是因为愧疚啊。
也是,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即便沈倚风现在对她的态度比过去好了许多,但在他心里,沈听澜仍然是那个不可撼动的存在。
“你不嘲笑我吗?”喻满盈苍白的嘴唇翕动,“我当年在你和沈家之间选了沈家,这是我的报应吧。”
“你现在还可以再选一次。”裴谨韫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深沉的双眸看着她,“我会带你走。”
喻满盈的心脏一紧。
接着,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耳膜,直冲大脑。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
“不恨。”裴谨韫打断她,“你仔细考虑一下我说的话。”
“不恨……”喻满盈失神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不太相信。
“喻满盈。”裴谨韫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恨也是建立在期待之上的,如果我对你没有期待,也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耿耿于怀这么久。”
“我的恨,可能是恨铁不成钢吧。”他低头,嘴唇碰上她的发心,“沈家不配你付出这么多,你要多爱自己。”
喻满盈抓紧了他的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鼻腔和喉咙同时涌起一股酸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谨韫抬起手为她擦眼泪,沉默不语。
喻满盈的反应,比他想象的程度轻得多。
他原以为,她知道真相之后会被打击得昏迷,轻生。
但她刚刚跟他交谈的时候,大脑显然还是保持着清醒的。
约翰医生说得没有错,是他低估了她的接受能力。
这三年,她成长迅速,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脆弱、不堪一击的人。
还有——
裴谨韫忽然想起了她那天醉酒之后的话。
她说,她知道沈听澜讨厌她。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喻满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到耳畔,打断了裴谨韫的思绪。
裴谨韫看着她,微微皱眉:“什么?”
“她讨厌我。”喻满盈说。
裴谨韫:“为什么这么说?”
喻满盈陷入了回忆,“我看到过她用那种很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那时她因为厌食症缠身,体重六十多斤,低血压和低血糖成了家常便饭,时不时就要晕倒。
某一次她晕倒之后很快就醒来了。
沈听澜就在床边。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到了沈听澜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她,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裴谨韫听完喻满盈的描述,轻声说:“不想这些了。”
“是我一直在给自己洗脑罢了。”喻满盈说,“其实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谁会喜欢自己爸爸的私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