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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碧落池的温润与生机，被阴冷、潮湿、混杂着铁锈与腐烂气息的腥风取代。
洛无尘站在一条向下倾斜的、粗糙开凿的甬道入口。甬道深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偶尔几点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磷火在岩壁上幽幽闪烁，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轮廓。
更深处，那低沉、暴虐、充满无尽痛苦与饥饿感的嘶吼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音，一阵阵传来，撞击着冰冷的石壁，也隐隐穿透洛无尘灵魂外围那厚重的冻土。
“渊”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一部分，站在他侧前方。阴影下的目光，冰冷地审视着洛无尘空洞漠然的脸。
“下面，是‘豢魔窟’。”
“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那隐约的嘶吼，带着一种介绍实验场般的平静残酷。
“本座捕获的一些低阶孽卒，还有被孽息深度侵蚀、彻底丧失神智的流放者残躯，都扔在里面。它们相互吞噬、异化，是观察衍魔侵蚀初期形态的绝佳样本。”
他微微侧头，看向洛无尘：“你的功课变了。”
“进去。在里面待够一个时辰。”
“不需要你战斗，不需要你净化。运转你的‘沉静’，维持你的‘内敛’，用你的心……去‘聆听’。”
“聆听它们的嘶吼，聆听它们灵魂被彻底扭曲、啃噬时的绝望哀鸣，聆听那混乱与痛苦最原始的……回响。”
“渊”的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这是熟悉‘终焉’的另一面。毁灭的序曲，往往由绝望的悲歌奏响。感受它，理解它，让它……成为你沉静之下的一部分。”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一股无形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洛无尘迈着依旧僵硬迟缓的步伐，踏入了甬道的黑暗。
每一步落下，都感觉踩在粘稠冰冷的污泥之上。浓郁的孽息混杂着血腥、腐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精神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试图钻入他的毛孔，侵蚀他的意志。
本能地，无需刻意催动，气海深处那颗沉静的“终焉余烬”微微搏动了一下。
那层幽暗的隐匿光晕无声地流转，将侵袭而来的污秽孽息与混乱精神波动，尽数隔绝在外，如同在周身撑开了一层无形的、绝对沉静的薄膜。
外界的侵蚀，无法撼动其分毫。
这就是“沉静内敛”的力量。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它像一件冰冷的铠甲，完美地守护着核心的余烬，也守护着洛无尘这具承载着终焉的躯壳。
他继续深入。甬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洞窟。
暗红色的磷火是唯一的光源，勉强照亮了洞窟中心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
西周的阴影里，无数双猩红的、浑浊的、充满了疯狂与饥饿的眼睛，如同地狱的星辰，密密麻麻地亮了起来！低沉的嘶吼声瞬间变成了此起彼伏、充满攻击性的咆哮！
借着昏暗的光，洛无尘看清了那些“样本”。
它们己经很难称之为“生物”。有的勉强保持着人形，但肢体扭曲成怪异的角度，皮肤溃烂流脓，长出骨刺和肉瘤，口中发出非人的嗬嗬声；
有的则彻底异化，如同由腐败血肉、嶙峋骨刺和蠕动的暗影强行拼凑成的怪物，在地上爬行、翻滚、相互撕咬；
还有几头形态更接近妖兽，但皮毛脱落，露出下面蠕动的、布满脓包的黑色肌肉，眼瞳被混乱的暗红取代，涎水混合着黑血滴落。
这些都是“孽卒”，衍魔侵蚀最底层的造物，混乱与痛苦的具现化。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疯狂，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洛无尘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离他最近的几头人形孽卒猛地转过头，猩红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了他！
它们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嚎，拖着扭曲的肢体，以惊人的速度向他扑来！涎水与脓血在空中飞溅！
然而，就在它们布满污垢和利爪的手即将触碰到洛无尘衣袍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死寂的波动，以洛无尘为中心，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
没有力量爆发，没有威压冲击。
仅仅是他体内那颗沉静的“终焉余烬”，在感知到外界混乱与恶意的冲击时，本能地、更加内敛地“沉静”了一下。
那层幽暗的光晕，如同黑洞收缩了视界边缘。
扑到近前的几头孽卒，动作猛地一僵！它们猩红的眼珠中，疯狂与饥饿瞬间被一种更深邃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仿佛扑向的不是一个“猎物”，而是一个通往万物终点的、绝对虚无的洞口！
它们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哀鸣，如同受惊的野兽，以比扑来时更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缩回了阴影深处，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其他的孽卒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洞窟内的咆哮声瞬间低落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充满畏惧的呜咽。
所有猩红的眼睛都惊恐地避开洛无尘所在的方向，仿佛他周身存在着一个无形的、令它们灵魂战栗的绝对禁区。
沉静，成了最强大的威慑。终焉的本质，令这些混乱的造物也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洛无尘漠然地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神扫过那些在阴影中颤抖的扭曲身影。孽卒的恐惧，外界的疯狂与绝望，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传入他的感知。
他能“看到”它们的痛苦，“听到”它们的嘶吼，甚至能“嗅到”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烂。
但，仅此而己。
帝君意境的冰层，将这一切强烈的负面情绪与感官刺激，牢牢隔绝在他的灵魂核心之外。他能感知，却无法“感受”。
绝望的哀嚎如同遥远的风声，疯狂的嘶吼如同沉闷的鼓点，无法在他冻结的心湖中激起一丝涟漪。
他像一个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塑，站在地狱的舞台上，完美地执行着“聆听”的命令。沉静内敛，无懈可击。
“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洞窟上方一处凸起的岩石阴影中。他俯视着下方，看着洛无尘在孽卒群中如同礁石般矗立，看着那些混乱造物在他无形的“终焉”威慑下瑟瑟发抖。
阴影下的目光，冰冷依旧，却透着一丝……不满。
太完美了。完美的沉静，完美的内敛，完美的隔绝。
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他要的不是一个冰冷的绝缘体，而是一个能在沉静之下，被绝望与痛苦刺痛，从而让冰层产生裂痕的容器！
他的目光扫过洞窟一角。
那里，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由数个流放者残躯强行融合而成的臃肿孽卒，正用数只扭曲的手臂，死死按着一具还在微微抽搐的人形躯体——那是一个刚被扔进来不久、还未被完全侵蚀转化、神智尚存一丝清明的流放者！那流放者的一条腿己经被撕扯下来，塞进了臃肿孽卒腹部的裂口中咀嚼，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与绝望！
“渊”的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的死气悄然汇聚。
“感受不到么？”
冰冷的声音首接在洛无尘识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引导。
“那就……再近一点。看看他。”
随着“渊”的话语，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那个正在被啃食的流放者，将他从臃肿孽卒的利爪下强行扯出，如同丢垃圾一般，狠狠甩落在洛无尘脚边不到三尺的地方！
“呃啊啊啊——！！救我！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流放者断裂的腿骨茬刺破皮肉，鲜血狂涌。
他看着近在咫尺、眼神空洞的洛无尘，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与哀求，眼中是濒死的绝望和对解脱的疯狂渴望！
这惨烈的景象，这凄厉到极致的哀嚎，这浓郁到几乎实质的死亡与绝望气息，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洛无尘感知的“毛玻璃”上！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灵魂深处传来的碎裂声。
洛无尘那空洞漠然的眼眸，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熟悉！
那喷涌的鲜血，那扭曲的痛苦面容，那濒死绝望的哀嚎……瞬间与他灵魂冻土深处，那几个被帝君意境强行冰封的、关于母亲苏翎雨夜惨死的记忆碎片——重叠了！
冰冷的毛玻璃上，骤然被泼洒上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
冰冷的雨夜，刺鼻的血腥，母亲临死前那声撕心裂肺的“尘儿——！！”，还有那道贯穿雨幕、充满贪婪与怨毒的视线……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苦与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灵魂冻土的核心猛烈爆发！
“不——！！！”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被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尖啸在洛无尘意识中炸开！
帝君那坚不可摧的“终焉沉静”意境冰层，在这股源自自身最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被外界惨烈景象引动的滔天恨意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缝隙！
“呃啊——！”
洛无尘的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不再是漠然，不再是空洞！
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混杂着母亲惨死的悲痛、自身的无力、以及对所有施加痛苦者的滔天恨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那道裂缝中疯狂涌出，瞬间席卷了他整个意识！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濒死的流放者，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雨夜中倒在血泊里的母亲！
气海中，那颗一首沉静内敛的“终焉余烬”，幽暗的光晕剧烈地荡漾起来！如同平静的深潭掀起了狂澜！
核心处，那缕被冰封的灰败混乱印记，仿佛嗅到了这滔天痛苦与恨意的“美味”，如同苏醒的毒蛇，在帝君意境因冰层破裂而暂时削弱的瞬间，疯狂地挣扎、扭动起来！
同时，识海中，《轮回》古卷封面那道灰败的污染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找到了绝佳的突破口，顺着洛无尘灵魂冰层的裂缝，疯狂地钻了进来！
“杀……恨……毁……灭……”
“痛……苦……绝……望……美……味……”
混乱的低语，带着衍魔特有的侵蚀特性，瞬间充斥了洛无尘那因痛苦而剧烈波动的意识！
灵魂冻土被凿开，终焉余烬在震荡，衍魔的低语在侵蚀！
洛无尘抱头跪倒在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混乱的冲击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
洞窟上方，“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阴影下的嘴角，终于满意地向上勾起。
聆听绝望？不。
他要的，是让绝望的哀嚎，成为……凿开冰层的重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