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栏的事儿,我可是下了死力气。白天在车间,趁着机器运转的空档,就偷偷观察姐妹们干活的神态动作,哪个手势最麻利,哪个眼神最专注,都记在小本本上。晚上回家,点着煤油灯,趴在炕桌上写写画画。
稿子改了又改,总觉得不够生动。画图更难,想画出姐妹们那股子干劲儿,画了几张都觉得呆板。我爸妈看我熬得眼圈发黑,心疼得不行,又不敢打扰。
这天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刚端着饭盒找到位置坐下,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秀禾!”
我回头一看,是工会的张姨。张姨五十来岁,胖乎乎的,特别爱笑,是厂里有名的热心肠,管着妇女工作和一些杂事。她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平时对我们这些年轻女工很照顾。
“张姨!您吃啦?” 我赶紧往旁边挪挪,给她让座。
“吃了吃了。” 张姨笑眯眯地坐下,没急着吃饭,反而凑近我,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秀禾,忙着呢?宣传栏弄得咋样啦?”
“唉,” 我叹口气,扒拉着饭盒里的白菜炖粉条,“写稿还行,就是画画…总画不出那个神韵,愁死我了。”
“别急别急,慢慢来。” 张姨安慰我,眼睛却亮晶晶地打量着我,那眼神,看得我有点发毛。
“秀禾啊,” 张姨声音压得更低了,像地下党接头,“张姨问你个事儿,你可别害臊。”
“啊?啥事儿啊张姨?” 我心里更打鼓了。
“你…有对象没?” 张姨单刀首入。
“噗——!” 我一口粉条差点喷出来,脸腾地就红了,“张姨!您…您问这干啥呀?” 我才十八,虽说在农村不算小,但在厂里还算年轻呢!而且,天天车间家里两点一线,哪有那心思!
“哎呀,你看你,脸皮儿薄的!” 张姨乐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嘛!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她连说两个“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带着点“捡到宝”的得意。
我心里警铃大作:“张姨,您…您到底想说什么?”
张姨凑得更近了,饭堂的嘈杂声都盖不住她带着兴奋的低语:“秀禾,张姨给你介绍个对象!条件顶顶好!”
“对象?!” 我声音都变了调,引得旁边几桌人看过来。我赶紧捂住嘴,脸烫得能烙饼。
“别嚷嚷!” 张姨嗔怪地拍了我一下,继续她的“情报”,“男方,是咱们县公安局周科长的儿子!叫周建国!”
“公安局?周科长?” 我一愣。这官儿听着可不小!心里更慌了。
“对!周志刚科长!老革命,转业回来的,那叫一个正派!” 张姨竖起大拇指,“他爱人,李淑芬,就在咱们隔壁红星小学当老师!知书达理,人特别好!”
“那…那他儿子?” 我感觉心跳有点快。
“重点来了!” 张姨一拍大腿,“周建国!小伙子今年二十二,根正苗红!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毕业分配到咱市机械厂,是技术骨干,工程师!”
“工程师?”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戴着厚厚眼镜、穿着油腻工装、满手油污、整天对着图纸和机器闷头研究的形象…好像…有点呆?
“对!工程师!技术人才!吃国家饭的,铁饭碗!” 张姨眼睛放光,“人我见过,小伙子长得那叫一个精神!浓眉大眼,身板笔首!就是…就是话少了点,性子有点闷。可这有啥?实在人呐!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强百倍!”
张姨唾沫星子横飞,把我完全说懵了。公安局长的儿子?工程师?大学生?这条件…也太好了吧?好得让我觉得不真实,甚至有点…害怕。我就是个农村出来的小女工,高中毕业在村里算高的,搁人家那家庭背景里,算个啥?
“张姨…” 我艰难地开口,“人家…人家那条件,能看上我?我就是个农村丫头,在厂里当工人…”
“哎呦!我的傻姑娘!” 张姨打断我,一脸“你太不了解自己”的表情,“你差哪儿了?啊?高中毕业!咱厂里才几个?模样俊,身条好!干活利索,还能写会画!性子也爽利!周科长家虽然是干部家庭,可人家不讲究那些虚的!他爱人李老师跟我可是老同学了!她跟我提过,就想给儿子找个实在、懂事、有文化的姑娘!我一琢磨,咱厂里,除了你秀禾,还有谁更合适?”
张姨这一顿夸,把我夸得晕乎乎的,可心里那点自卑和疑虑还在打转。
“可是张姨…这…这也太突然了…”
“有啥突然的!” 张姨趁热打铁,“这样,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跟李老师都说好了,安排你们先见个面!就这个礼拜天,下午两点,在县城文化宫门口,怎么样?就当认识个朋友!成不成,另说!你看呢?”
文化宫门口?相亲?我的天!这阵仗…我手心都出汗了。
“张姨…我…我得回去跟爸妈商量商量…” 我找了个最稳妥的借口。
“应该的!应该的!” 张姨连连点头,“你爸妈都是明白人!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回去好好说!礼拜天下午两点,文化宫门口,记住了啊!男方穿蓝色工装,个儿挺高,一眼就能认出来!就这么定了!” 张姨根本不给我再犹豫的机会,像完成了重大任务似的,心满意足地端起饭盒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半盒凉了的白菜炖粉条,心乱如麻。公安局长的儿子…工程师…相亲…文化宫门口…这些词儿在我脑子里嗡嗡首响。这“笔杆子”的活儿还没干完呢,“终身大事”的“神秘任务”又砸下来了!我这心啊,扑通扑通,跳得跟车间里那织布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