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火早就灭了,符纸烧成的灰落在桌上,被风吹开,零零散散。
沈归抚坐在床沿,背靠着冷硬的墙,呼吸放得很轻。
她伤口己经止住血,但衣襟和肩口全是干掉的血痂,颜色发黑。
裴诀就靠在对面的破桌上,手指垂着,指节上沾了血符线干涸后的暗红色。
他没说话,眼睛半垂,像是在打量,又像是随时能睡过去。
两个人谁都没出声。
空气里全是血味和旧木头的霉味。
沈归抚闭了下眼,慢慢吐气,声音很低。
“你打算盯我多久。”
裴诀没抬头,嘴角慢慢勾起一点,声音很轻:
“盯死人才能放心。”
沈归抚睁开眼,冷冷看他一眼,没搭话。
裴诀也没再说话。
灯外天色逐渐亮起来,透过破窗照进来是灰白色的,冷到让人心烦。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短促的敲门声。
沈归抚没动,只是眼神微微收紧。
裴诀动了下,慢条斯理坐首,嗓音极轻:
“来了。”
沈归抚抬手,把肩口的血符裂痕往衣里压了压,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燕宁。
她眼神冷得像石头,视线先落在沈归抚锁骨上那些暗红色的符纹伤口,又扫了扫屋里的血灰。
“赫连昭的意思。”
她抬手,把一张折过的纸扔过去。
沈归抚接住,低头打开看了一眼。
纸上只有一个名字。
厉嵩。
燕宁看着她,声音极冷:
“要他的命。”
沈归抚合上纸,动作很轻,没问什么废话。
“在哪。”
燕宁面无表情。
“跑了。昨晚就有人帮他撤出灵市。”
裴诀倚在桌边,终于抬起眼,慢慢扫了燕宁一眼,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呵,真干脆。”
燕宁没有看他,继续盯着沈归抚。
“赫连昭说,结果要,人也要。”
沈归抚指节攥着那张纸,抿着嘴,没有表情。
裴诀轻轻“啧”了一声,声音带着点看笑话的意味。
“跑了的人头,你打算从哪掏给他看?”
沈归抚慢慢抬眼,盯了他一瞬,眼神冷得像刀。
“你闭嘴。”
裴诀懒得动,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燕宁看着两个人短暂的对视,眼底的光更冷。
“我只负责带话。”
她抬手指了指那张纸。
“想活,就自己去找。”
沈归抚只是轻轻折起纸,抬眼看她,声音低哑:
“我明白了。”
“你走吧。”
燕宁眯了下眼,没回嘴,只是转身离开,步子利落到几乎没有声音。
门关上的时候,屋里又陷入死寂。
沈归抚靠在门边,肩口的血痂裂开一点,疼得她呼吸发紧。
裴诀靠在桌上,手指点了点那片烧黑的符灰,慢慢开口,嗓音低得几乎漫不经心:
“跑得干净,人头要交。”
“真是热心的雇主。”
沈归抚闭了闭眼,呼吸一滞。
裴诀看着她,眼底的赤光很淡,却一点不温和。
“想好怎么给了吗。”
沈归抚没回答,只是慢慢从门边站首,手指在符袋里死死握紧那张纸,血气味重新散开来。
裴诀轻轻哼笑了一声,声音像是刀锋擦过骨头。
“别愣了。”
“现在才是活下来最难的部分。”
屋子里死寂了很久。
符灰落在破桌上,被风吹得散开,灰白的晨光从破窗缝里透进来。
沈归抚坐在床沿,身上干掉的血痂硬得发紧,呼吸压得很浅。
裴诀靠在对面的桌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符纸灰,眼底的赤光暗淡,没什么表情。
没有人先开口。
沈归抚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符袋收好,声音低哑但很平静:
“走吧。”
裴诀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懒得评论,轻轻嗯了一声。
门被推开,南境的晨风一下吹进来,冷到骨头里。
外头天还灰着,灵市的巷口有积水和血泥,踩下去黏得难受。
他们并肩往前走,一路都没说话。
巷子破败,两侧的墙上符阵烧过的痕迹像黑色手指印。
沈归抚呼吸细长,眼神落在前面拐角。
裴诀走在她身侧,手垂着,步子极慢,看似懒散,目光却扫过所有路口。
前面传来几声低哼。
转过去就看见巷口蹲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靠在墙角,一边用符线缝着自己肩上的伤口,一边闷声骂疼。
血把衣襟黏得皱巴巴,缝线手还在抖。
他抬头看到有人走来,表情先是警惕,但下一瞬愣住,眼睛一下瞪大。
符线还缝在伤口里,他愣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沙哑,还破了音:
“……大、…大人?”
声音一下哽在喉咙,像是卡住了。
沈归抚没说话,目光在那人和裴诀之间来回,察觉到气氛有点变了。
那年轻人眼睛一下红了,呼吸乱掉,符线都掉在地上。
“是、真是您啊。”
他吸了好几下鼻子,硬是想憋回去,结果说话全是颤的:
“我、我以为您……我还真……哈,哈……我……”
话说到一半憋不住,猛地用袖子抹了把脸。
血和灰全蹭在脸上,眼角还带着湿意。
“不是……不是我哭啊,真不是……不对,我就……”
他狠狠憋住,声音一下低下去,像在怕别人听见。
“您还活着就……就好。”
声音低低的,带着憋不住的哽咽。
裴诀一动没动,居高临下地看他,表情没什么波动,嗓音慢得很冷:
“少抹了,越抹越脏。”
那年轻人动作顿住,眼睛还红着,抖着嘴角憋笑,结果没忍住,又吸了下鼻子。
“是。”
声音还带着哭腔,硬是想绷首,最后干巴巴憋出一句:
“大人。”
沈归抚站在旁边,眼神冷淡,但看得很清楚那年轻人手在抖,眼睛红得厉害。
她没有插话,只是垂眼扫了扫,心里默默把这人记住了。
裴诀低头,眼神很淡,声音也淡,慢条斯理:
“站起来。”
那年轻人愣了下,像被这两个字定住,半天才哆嗦着动了动,手忙脚乱想撑地。
结果刚动,肩口的线扯开,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又喊出来,忙咬住了声音。
“嘶……”
他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但还死咬着嘴,不肯叫痛,眼角却又冒了水光。
沈归抚抬了抬眉,没说什么,眼神里有一丝看得出是「能用」的评价。
裴诀慢慢呼了口气,像是无奈,声线依旧凉,但听得出很轻。
“丢人。”
“疼就说疼。”
那年轻人抽了下鼻子,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声音哑哑的,还在憋着:
“疼。”
沈归抚垂着眼,嘴角动了动,没有笑,也没嘲讽,声音平平的:
“他认得你。”
裴诀没转头,只是随口应了句。
“嗯。”
他偏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目光不再冷得像刀子,而是像在看个脏兮兮的旧伤口,轻得几乎没情绪:
“还能走吗。”
那年轻人抖了抖,死死吸了口气,努力点头。
“能。”
声音还在颤,但最后一句憋得极硬。
沈归抚垂眼看了他一下,没多说,只是转身继续往巷口外走。
裴诀收回目光,最后丢下一句轻飘飘的。
“跟上来。”
那年轻人怔了一下,眼眶一下更红了,抹了下鼻子,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地的符线,依旧眼泪汪汪,但是脚下一步未停。
“我来了,我来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