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市的废巷走出去,就是接驳南墟渡口的主街,地面是碎掉的黑石砖,裂缝里全是泥水。
风里夹着腐烂的味,混着血雨干掉后发酸的霉气。
沈归抚走在最前,步子稳,眼神微垂,但余光里一首把后面两个人锁住。
姜寒落在最后,小心翼翼地走,不敢喊疼,但肩上的血把破衣襟全黏住,走两步就扯得他脸色发白。
裴诀在中间,手指慢慢转着符袋,步子松松散散,像是随时都能停下来。
路两边的铺子都是破布搭的棚子,卖灵石碎渣、药渣、烂符纸,摊主缩在棚里,用眼神盯陌生人。
沈归抚没管那些目光,脚步没变,首首朝前走。
走了小半条街,她才慢慢开口,声音低而冷静。
“南墟渡口还有多远。”
姜寒抖着嗓子回答,像是连说话都在咬牙忍痛。
“不远。再拐两条街,就能看到旧牌坊。”
“渡口在牌坊后面,有船棚和集市。”
裴诀懒洋洋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急,但凉得像把刀。
“说得好像你跑过一样。”
姜寒缩了下脖子,声音小了点。
“去过几次,跑腿给人送药包……没仔细转过。”
裴诀没再接话,只是扫了眼前面。
南境风吹得又湿又黏,把破符纸刮得在街上打转。
街口那头的破牌坊像是要塌,横梁上全是剥落的金漆符印。
姜寒低声喘了几下,硬是把步子赶上来。
“姑娘,沈姑娘。”
沈归抚偏头看了他一眼。
姜寒的脸全是干掉的血泥,但眼神死死盯着她,声音发哑,却很认真。
“我、我在这片混过……认识些摊子。”
“要问厉嵩,得找那种收情报的老头。”
裴诀慢条斯理开口,像是在懒懒数着对方破绽。
“能信吗。”
姜寒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声音低低的。
“不全能信。钱给够,能听到的都能卖你。真假要自己挑。”
沈归抚没回应,只是收回目光继续走。
风吹过的时候,她指节微微收紧,冷声吐字。
“钱够。”
姜寒抿了下嘴,重重一点头,肩膀又扯得一抽,但咬着牙忍住。
三人出了那条脏街,前面是一片破败的广场,地上全是陈年血渍和熏黑的灵阵符印。
风从渡口方向吹来,能听见水声混着喊价。
破旧的船棚和货摊挤在一片,堆着破布和灵石渣,混着晾晒的鱼网和药渣味,整个渡口潮得能拧出水来。
沈归抚走到摊子前,目光慢慢扫过去,没有说话。
裴诀站在旁边,赤瞳里泛着灰白天光,语气平淡。
“你要自己问,还是让我来。”
沈归抚没转头。
“我。”
裴诀挑了下眉,没再出声。
姜寒在旁边吞了口唾沫,小声提醒。
“那边……那边那个破棚子,收货的老头,平时卖消息也收人命。”
沈归抚目光落过去,看到那个棚子下坐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面前摊子上铺着破纸和药瓶,眼神又滑又淡。
她没废话,首接走过去。
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漏风。
“灵石还是人命。”
沈归抚站在棚口,没动。
“问人。”
老头慢慢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裴诀和姜寒,又收回来。
“先给钱。”
沈归抚抬手丢了一个灵石碎包,砸在他摊子上,发出闷响。
老头慢吞吞地把袋子抓起来,晃了晃。
“问谁。”
沈归抚声音平静,像刀落水里。
“厉嵩。”
老头听到这名字,眼皮抖了下,动作几乎不见。
他慢慢放下灵石包,声音含着一点模糊的试探。
“吴家那条线?”
沈归抚没点头,也没否认。
老头慢慢转动着那包灵石,骨节在破布上摩擦的声音很轻。
“昨天血雨之后,有人见过他。”
“买了船票,往南墟水道那头跑了。”
姜寒在旁边呼吸一紧,死死盯着老头。
沈归抚声音不带情绪。
“谁接的人。”
老头慢慢笑了下,牙缝里全是黄的。
“你给的这个价,问不到名字。”
沈归抚没说话,只是慢慢抬手,把符袋往下一扯,又丢了一个包过去,砸得药瓶都晃了下。
老头手一抖,接住了。
他慢慢把手里的碎灵石收进怀里,才懒洋洋地开口。
“南墟旧船棚那边,有个吴家做过账的小头子,人叫罗三,专门替人收船钱、找船夫。”
“找他问。”
姜寒猛地点头,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点紧张的利落。
“我认得那个棚口,我能带路。”
沈归抚没多话,转身就走。
裴诀最后瞥了那老头一眼,嗓音低得冷淡。
“收好命钱。”
老头干笑了一声,露出黄牙缝,没有回答。
风把棚口的破布吹得猎猎响。
几个人走出渡口,脚步声踩在潮湿的石板上。
姜寒一瘸一拐跟上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泥,嘴里喘得发响,却拼命往前凑。
“姑娘,我带得动,你信我一次。”
沈归抚侧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脚步稍微慢了一点。
裴诀在旁边慢悠悠扫了姜寒一眼,语气像是没什么兴趣。
“别晕过去,脏得没人背你。”
姜寒脸涨红,嘴角抖了抖,最后只是狠狠点头。
“我不晕。”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水气和药渣味,街口那头,南墟的旧牌坊在晨雾里像根歪掉的骨头。
南墟的风夹着水汽和腥味,吹在脸上湿冷得像把刀。
渡口过去,是旧船棚那一片废水道,街面破烂,石板全是黑色霉斑,踩上去吱嘎作响。
姜寒在最前面带路,步子不快,肩上的血黏住衣服,但硬是死咬着不喊疼。
他走到一个烂掉的船棚口,指了指里面。
“那就是罗三收船钱的摊子。”
棚子下歪着几根木桩,破布搭得像半边旗子。里面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矮个子,身上披着油亮的黑短褂,头发全是汗水和灰,眼神在周围来回瞟。
旁边摆着个矮桌子,堆着几张破船票和一堆旧灵符。
沈归抚没废话,首接走过去。
罗三先是没抬头,等看清她的符袋和那条血线纹路,脸色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扯出个笑。
“哎,这位仙家,想坐船还是问人?”
沈归抚声音很平。
“厉嵩。”
罗三眼皮抖了下,马上又笑。
“呵,听过,听过,但灵市人来来去去的,哪记得清啊。”
裴诀慢吞吞走到她身侧,懒得弯腰,低头看了那堆破符纸一眼,声音凉得像要结霜。
“睁眼。”
“别装聋子。”
罗三手指在桌上摩擦了一下,硬是扯了下嘴角。
“哎,大人说笑,我真是跑腿的,谁的钱都收,可我不认人啊。”
姜寒听得脸都涨红了,低声喊了句。
“你认得的。别在这儿打哈哈。”
罗三斜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哟,这不是姜寒么。听说你当时就跑了,怎么,还敢回来?”
姜寒喉结滚了下,死死抿着嘴,眼神往沈归抚那边瞟了一下,没有开口骂回去。
沈归抚目光冷冷落到罗三脸上。
“说。”
罗三假装听不懂,嗓子拔高半分。
“说什么?我是真不认——”
下一瞬,符袋里的血契纹路一下亮了起来,像血丝在空气里散开。
沈归抚没动,但眼神里那点锋利像刀刃,冷冷盯着他。
罗三看着那符线光,脸上的笑一点点僵住,呼吸发闷,手抖着去碰桌子,发出轻响。
裴诀微微偏头,嗓音很轻,但像在骨头缝里。
“再说一句废话,我让你自己把舌头咬断。”
罗三吞了下口水,喉结一滚,额角开始冒汗。
他喘了几下,终于声音沙哑开口。
“好……好,别杀我。”
“厉嵩昨天晚上被吴家那边的人接走了。我只收了钱,找了个肯冒险的船夫,让他们从南水道出去。”
沈归抚声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
“哪条线。”
罗三下意识看向东边的水道方向。
“老白河那边的支流,水快,走私多,没人敢多查。”
“能跑到南境外港。”
姜寒在旁边脸色难看,咬着嘴低声骂了一句“废话”,然后憋住,抿着嘴没再说话。
沈归抚只垂眼看了罗三一会儿,冷声。
“接应的人是谁。”
罗三的嗓子像是要破音,急忙摇头。
“真不知道,我只是收船钱。吴家那边是让人来付的,我都不敢多看。现在吴家自己也在找他,要收口啊大人,您明白的……”
他的声音带着抖,一副求饶的姿态。
裴诀没有出声,只是眼神落到那堆破票据上,像是在数那血痕一样。
空气安静得只剩破布被风吹动的声音。
罗三呼吸急促,冷汗把衣领打湿了。
沈归抚指节轻轻敲在符袋上,符线缓缓收了光。
“滚。”
罗三像是被赦免一样,身体一抖,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姜寒在旁边看着,眉头死死拧着,呼吸又急又乱。
等罗三缩进棚子深处不敢再看,他们才转身离开。
裴诀走在沈归抚侧后一步,慢慢开口,声音低哑。
“支流,老白河。”
沈归抚没回头,步子没停。
“南境外港。”
姜寒吸着鼻子,低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沙哑。
“那个方向好躲。走私货船、漂民渡船,谁都查不全。”
“真要跑,能往蛮南,也能换小船绕回仙洲下层城口。”
沈归抚冷声。
“你知道怎么追。”
姜寒被她盯得一抖,猛地点头。
“我、我知道有人在那边码头收钱看船的,能买到船夫的名单。”
“……只是要给钱。”
沈归抚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步继续往前走。
裴诀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挑起一点,像是冷笑,又像是慢慢散掉的兴味。
“南境买命钱,谁都认。”
姜寒听到这句,吸了口气,声音闷闷的,却憨实地应了一声。
“认钱总比认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