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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麒麟号如沉默的幽灵，在乳白色的混沌中潜行。船艏破开雾气，只留下微弱的涟漪，身后海盗船碰撞的爆响、碎裂声与凄厉的厮杀声，正被浓雾吞噬，渐渐模糊。舵楼上，林默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咫尺迷茫，死死锁住掌中罗盘磁针那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古铜色的手臂肌肉贲张如铁，稳稳控着舵轮。
兵士与水手们屏息凝神，汗湿的手紧握武器，死死盯着后方那片被浓雾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依旧骇人的喧嚣。
那最初锁定的三处厮杀火光，此刻竟在混沌中呈现出令人心悸的异象！一处火光猛地膨胀、爆裂，化作冲天而起的巨大橘红火球，将翻滚的雾霭映照得如同炼狱血池！几乎同时，另外两处火光附近，数道 极其锐利、迅捷的赤红色光痕 毫无征兆地撕裂雾气，一闪即逝，仿佛致命的毒蛇吐信，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那处火光剧烈的摇曳、黯淡，甚至短暂熄灭！ 厮杀声浪不再是单纯的碰撞与吼叫，更夹杂着一种密集如骤雨、穿透力极强的尖锐呼啸，以及……一种低沉、压抑、仿佛从深海传来的、有节奏的号角嗡鸣！ 整个雾幕之后，仿佛一场远超他们想象的、狂暴而混乱的盛宴正在上演。
“老天爷！瞧这阵仗！”一个老水手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莫不是元狗那帮子杀才寻不着正主，自个儿窝里斗，杀红眼了吧？连压箱底的狠招都使出来了？”
这解释瞬间戳中了众人紧绷的神经，哄笑声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爆发出来。“定是！定是自家咬起来了！”
“船上有贵人坐镇，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元狗自相残杀庇佑咱们华夏！”嘶哑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船艏，赵晞孑然独立。湿冷的雾气在他清瘦的脸颊凝成水珠，悄然滑落。一股暖湿的风，带着浅滩与更南暖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心中了然，如同明镜。这风——暖湿气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正狠狠撞进脚下这片被深海洋流顶起的刺骨‘冷水窝子’！
暖风骤遇深寒，热炭坠冰窟！底层的空气瞬间被夺去热量，饱和的水汽无处可逃，立时凝结成亿万颗细密的水珠——这铺天盖地的浓雾由此而生！起得急骤，散得也快，只盘踞在这片冰冷的海域之上。
冰冷的湿气浸透衣衫，赵晞嘴角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了然与苦涩。这并非神迹，而是再简单不过的物理法则。可他不能说，只能将这“天机”深藏心底。
他摊开掌心，周掌柜所赠的油布卷轴己被体温焐得微热。婆罗洲西岸的暗记、隐龙蛰伏的阴影海域……图上的线条如同命运的脉络，在浓雾中灼灼发烫。他缓缓收拢五指，将图卷与那渺茫的希望一同攥入掌心。目光穿透翻滚的雾墙，仿佛己看到海图尽头那片被空白标注的、荆棘与生机纠缠的无主之地。知晓这天地运转之理，却仍渴望着超脱常理的神迹眷顾。
底舱深处，张世杰滚烫的呼吸在浓重的药味与硫磺气息中微弱起伏。角落里，陈宜中佝偻的身影几乎与黑暗同化，唯有怀中紧抱的紫檀空匣，在昏黄油灯下泛着幽冷执拗的微光。匣内空空如也，却似重若千钧，承载着一个王朝最后的精魂，在浓雾与怒涛间，驶向渺茫而决绝的黎明。
巨大的船影，彻底消融于无边的雾霭，朝着南方深不可测的未知，义无反顾地驶去。
占城王宫，高高的象牙塔楼刺破沉沉夜幕，又迎来晦暗黎明。
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五世如同礁石般凭栏伫立，指节因彻夜紧握而僵硬发白。翻涌的乳白色巨兽终于开始退潮，晨曦艰难地驱散残雾，将海港的景象一寸寸揭露出来。国王锐利的目光如同猎鹰，死死锁住那片逐渐清晰的海域。
景象令人窒息！ 昨日气势汹汹的三艘元人黑旗海盗船，此刻己化为狼藉的坟场。最大的那艘拦腰断裂，焦黑的船体半沉入水，扭曲的龙骨像折断的巨兽肋骨刺向阴霾的天空，几缕残烟无力地飘散。另外两艘也严重倾覆破损，船帆化为灰烬，船身遍布骇人的破洞和焦痕。海面上漂浮着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板、散落的货物以及……更多无声无息的、预示着终结的深色漂浮物。没有呼救，没有抵抗的痕迹，只有一片被暴力蹂躏后的、绝对的死寂。 几只盘旋的海鸥发出刺耳的鸣叫，更添肃杀。
侍卫长屏息静立良久，首到国王微微侧首，才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确信：“王上，雾散尽了。三艘元狗黑旗船……全数沉毁。无人生还。 看那破损痕迹……昨夜雾中，绝非简单的碰撞内讧，而是……遭遇了有组织的、异常迅猛且致命的攻击！”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艘宋船……踪迹全无。”
国王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缓松开。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焦糊与血腥气息的冰冷海风，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决断。眼前这片彻底的、高效的毁灭景象，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昨夜浓雾之中，有一股强大、隐蔽且对元人充满敌意的力量介入了！它精准、冷酷地抹去了追兵。无论这股力量是什么——是另一支未知的舰队？还是海麒麟号本身隐藏的致命手段？——它都展示了足以威胁元人海上力量的能力。而这，正是深陷元朝阴影下的占城，所急需的变数！
“传令！” 国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沿海所有烽燧听旨！自即日起，若发现元人水师追索那艘宋人船只踪迹……所有烽烟，必须延迟整整半个时辰再点燃！ 延误者，以叛国论处，立斩不赦！”
他最后凝视了一眼那片漂浮着死亡与谜团的海域，决然转身。绛紫色的王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步履沉稳。这步险棋，他己押上占城国运。赌的，便是那艘消失的船所代表的潜在力量与契机。它昨夜展现的獠牙，或许……真能在南洋这盘死局中，为占城撕开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