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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微光，吝啬地穿透婆罗洲密林层层叠叠的墨绿穹顶，只在腐殖质深厚的泥地上投下鬼魅般摇曳的惨淡光斑。卓谋与李海率领的陆路探路队，如同融入这片混沌的幽灵，在死寂与湿热的双重压迫下，沿着昨日血腥杀出的路径，沉默而迅疾地潜行。
卓谋打头，古铜色的脸庞紧绷如礁石，锐利的目光如剃刀般刮过每一片可疑的蕨丛、每一根扭曲的板根。每一步踏出都经过精密计算，避开枯枝与松软的泥沼，最大限度地消弭声响。李海紧随其后，魁梧的身躯压得极低，独眼警惕地扫视着侧翼与后方，厚背砍刀斜垂，刃口在幽暗中泛着靛蓝幽光。两人身后，六十名精悍的士兵——三十名卓谋部的丛林猎手，三十名李海麾下的琼州悍卒——同样屏息凝神，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皮肤，武器紧握，弩箭搭弦。空气中，昨日残留的血腥味与毒草汁液的刺鼻气息尚未散尽，与新生的草木蒸腾的湿热腥臊混合，更添几分压抑。
卓谋的首觉，如同绷紧的弓弦，从未松懈。丛林深处，那股若有若无、带着汗味与腐烂草药气息的窥伺感，如同附骨之蛆，始终若即若离地萦绕。他几次抬手示意队伍暂停，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重重幽暗，捕捉到枝头细微的晃动或一闪即逝的黑影。是老猿？是“土鬼”的探子？不得而知。但每一次，李海的双眼都会精准地对上他的目光，无需言语，两人心照不宣：敌踪未远，杀机潜伏。
然而，预想中的猛烈伏击并未再次降临。行进了一段，一种奇异的指引悄然出现。
在队伍前方约五十步开外的密林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林间精灵，时隐时现。正是昨日送来救命草药的那个土著少年！他依旧只在腰间围着破烂兽皮，赤着双脚，动作异常敏捷轻盈，仿佛与这片丛林共生。少年并未靠近，也未曾回头，只是在前方引路。每当路径被浓密的藤蔓或倒伏的巨木阻断，他便会在显眼的枝桠上折断一根嫩枝，留下清晰的指路标记；遇到容易迷失方向的岔路，他又会捡起几块色彩鲜艳的果壳，在正确的路口堆成一个小小的三角。甚至在一处泥泞泞不堪的沼泽边缘，他不知从何处拖来几根粗壮的枯木，横亘在淤泥之上，形成简易的落脚点。
起初，士兵们充满警惕，弩箭始终指向那若即若离的身影。李海更是独眼圆睁，低声咒骂：“这小崽子，又想耍什么花样？”但少年始终保持着距离，既不攻击，也无恶意，只是安静地履行着“向导”的职责。一次，一名士兵不慎踩中一条伪装极好的枯叶蛇，毒蛇受惊猛地昂头吐信！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前方树影中的少年竟闪电般掷出一颗石子，“啪”地精准打在蛇头上，将其惊走！这无声的援手，让紧绷的士兵们心头一震。
“似乎……是善意的。”卓谋低声对李海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认出少年留下的标记，与昨日“鹰眼”头目逃离的方向隐隐吻合。看来，这少年是奉了部族酋长之命，前来履行某种“契约”——为昨日的袭击赎罪，也为赵晞的慷慨铁器指路。
有了这无声向导的指引，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也顺畅了许多。虽然林深依旧，危机感未曾完全消散，但那股如芒在背的杀机似乎被一种微妙的默契取代。士兵们不再时刻紧绷如满弓，节省了不少体力。一个多时辰后，前方水汽骤然大盛，沉闷的河水奔流声隐隐传来。少年最后一次出现在视野中，指向密林尽头那片豁然开朗的水光，随后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密的蕨蕨丛中，再无踪影。
“到了！”卓谋精神一振，加快步伐。李海也低吼：“快！跟上！”
队伍冲出密林，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浑浊宽阔的大河奔流不息，水汽扑面而来。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海麒麟”号派出的两艘快艇船舷，发出沉闷的哗哗声。林默立于船头，深蓝色的短袍被河风鼓荡，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河面蒸腾的水汽，看到卓谋、李海率队冲出丛林，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林船主！来得正好！”卓谋一眼看到林默，立刻招呼。
“快上船！”林默指挥水手靠岸。
无需多言，卓谋、李海立刻指挥队伍迅速登船。士兵们互相推搡着，踩着没膝的泥水，奋力爬上快艇。得益于少年指引，此行虽保持高度警惕，却再无伤亡，只有几名士兵在快速行进中被荆棘划伤，无关紧要。
快艇载满人，林默亲自操舵，水手们奋力划桨，小船挣扎着脱离淤泥，驶离河滩。
“卓将军，李将军，你们看！”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指向快艇驶离河滩后，前方豁然开朗的水域。
河水在此处骤然开阔，水流也变得平缓。河岸不再是密不透风的丛林，而是逐渐被低矮的红树林和茂盛的芦苇滩涂取代。而在前方约两三里处，河流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喇叭口！喇叭口外，不再是奔腾的河水，而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广阔水域！
那是一片被陆地三面环抱的、巨大的潟湖！湖面平静如镜，在破晓的曙光下泛着柔和的银灰色光泽，倒映着天空中稀疏的云影和远处黛色的山峦轮廓。潟湖的入口处，景象更是震撼——无数粗如巨蟒、形态各异的水生藤蔓，如同上古巨神的锁链，从两岸的红树林中虬虬结着垂落水面，有些甚至横跨水道，在水面上编织出一张巨大、复杂、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天然屏障！藤蔓间，犬牙交错的暗黑色礁石时隐时现，水面下暗流涌动，形成无数肉眼可见的漩涡。唯一可供船只通行的水道，在藤蔓与礁石的缝隙中蜿蜒曲折，狭窄处仅容一船勉强通过，如同巨兽咽喉深处幽暗的甬道。
“千藤湾！”卓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震撼，“终于到了！就是这里！”
“好一处天险！”林默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爆射，商人的本能瞬间被这绝佳的地利点燃，“入口如咽喉锁钥，礁石藤蔓为天然门户，湖面宽广水深，足以泊下十艘‘海麒麟’！背靠山峦丛林，易守难攻！好地方！当真是好地方！”
李海也暂时忘却了伤痛，双眼死死盯着那藤蔓纠缠的入口和水下若隐若现的暗礁：“林船主，这水道……能进？”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水手稳住船身，自己则站到船头最高处，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扫过那藤蔓水道的入口、礁石的分布、水流的纹理。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航线，口中念念有词，计算着角度、水流、暗礁的规避点。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挑战与兴奋的锐利笑容：
“水道凶险，暗礁如鬼牙，藤蔓似鬼爪，暗流更如毒蛇缠身！寻常商船，十死无生！但……”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卓谋和李海，声音斩钉截铁：“若由我林默亲自操舵，辅以熟悉水性的好手探路引导，再选水流平缓、潮位适中的时辰……有七成把握，能将‘海麒麟’安全引入此湾！”
他指着那些巨大的藤蔓：“这些巨藤，看似障碍，实则是绝佳的天然屏障！只需在入口关键处稍加布置——砍断几根横拦水道的，再加固几根可利用的——便能形成只容我方小船通行的隐秘水道！再配上沉木暗桩、水下拦索……元狗的大船休想进来！海盗的小船，也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卓谋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有此天险，我等立足可期！林船主，此地探查便交给你了！务必摸清水道深浅、暗礁分布、潮汐规律！李将军，你带几个兄弟，随林船主探路，务必护其周全！我即刻派人回营，向殿下禀报此地情形，并请令移营！”
“卓将军放心！”李海拍着胸脯，眼中战意升腾。
林默不再多言，指挥水手操控小船，如同小心翼翼的游鱼，缓缓驶向那藤蔓缠绕、暗礁潜伏的“千藤锁钥”。他需要绘制一张精确的水道图，标注每一处致命暗礁、可利用的藤蔓、水流湍急处，以及湾内最佳的泊船点、取水点、瞭望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