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道具散发的陈旧尘埃味,混杂着少年身上滚烫的皂角气息和一丝血腥的甜锈,在顾晚的感官里扭曲、发酵。沈砚沉重的呼吸就喷在她唇边,灼热得烫人。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剧烈颤抖,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
那抵死缠绵般的掠夺骤然停歇,留下的不是餍足,而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风暴眼般的死寂。空气里只有两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声交织,如同濒死的鱼。
顾晚僵硬地靠着冰冷的置物架,后背被粗糙的木刺硌得生疼。唇瓣上残留的刺痛和麻木感异常清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屈辱、愤怒、惊悸……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试图浇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沈……”她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就在这瞬间!
沈砚抵着她额头的脑袋猛地抬起!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琥珀色的瞳孔里,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绝望,也没有了刚才掠夺时的疯狂赤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顾晚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浓稠如墨的黑暗!那黑暗里翻涌着某种令人心胆俱裂的、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
他扣着她后颈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更近地拉向自己,几乎鼻尖相抵!
“顾晚!”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狠狠砸进顾晚的耳膜,“看着我!你听清楚!”
他滚烫的指尖用力嵌入她颈后的肌肤,带来清晰的痛感,强迫她涣散的瞳孔聚焦在他脸上。
“我沈砚,喜欢你!”
“不是赵宇那种恶心的骚扰!”
“不是你以为的,被你逗弄的傻狗!”
“是从十岁那年,在顾家花园,你端着蛋糕向我走过来的那一刻开始!”
“是这五年,我每一天每一秒,都像傻子一样想着你!”
“是这几个月,我他妈看着你像逗猫一样逗我,我忍着!我装傻!我配合你演!演得我自己都快吐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控诉,灼热的气息如同烙铁喷在顾晚脸上:
“因为我不敢!我怕我稍微露出一点马脚,你就会像丢掉一个没意思的玩具一样,把我扔得远远的!”
“我怕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无害的、迷糊的、好掌控的沈砚!”
“我怕你发现,我他妈骨子里就是个疯子!是个偏执狂!是个早就被你钉死在砧板上、却妄想反过来把你吞吃入腹的怪物!”
他猛地顿住,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眶死死盯着顾晚瞬间苍白的脸,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刻印下来。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
“现在!你告诉我!”
“顾晚!你他妈到底要不要我?!”
最后一个字吼出,如同耗尽了所有的生命。他扣着她后颈的手,力道骤然松懈。那挺首的、如同标枪般绷紧的脊背,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瞬间垮塌下去。他不再看她,只是将滚烫的额头重重地、无力地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如同被暴雨打湿、濒临破碎的蝶翼。
灼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透过顾晚单薄的丝绒吊带裙肩带,迅速洇开一片滚烫的湿意。
那滚烫的湿意,如同岩浆般灼穿了顾晚肩头的丝绒布料,狠狠烫在她的皮肤上,也烫进了她一片混乱、被愤怒和惊悸充斥的心底。那灼痛感让她浑身一颤,几乎要惊跳起来。
沈砚……在哭?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个带着血腥味的、绝望的吻,比那番歇斯底里的剖白,更让顾晚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冲击。那个在篮球场上光芒万丈的少年,那个在图书馆安静做题的侧影,那个总被她逗得脸红耳红的笨蛋……此刻,像个被彻底抛弃的孩子,将所有的脆弱和崩溃,都倾泻在她肩头那一片小小的湿濡里。
他沉重的头颅抵着她的肩胛骨,身体细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她的肩带,留下灼人的印记。那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脆弱气息,与刚才那个如同疯魔般压制她、掠夺她、嘶吼着表白的少年,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
顾晚僵在原地。所有的怒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冰凉,微微蜷缩着,却不知道该推开这沉重的负担,还是……该做点什么。
时间在狭小杂物间的昏黄灯光里,变得粘稠而缓慢。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沈砚压抑的、细微的颤抖,和他灼热泪水浸湿肩头的触感,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疼痛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顾晚的心脏。那感觉陌生而汹涌,瞬间冲垮了她高高筑起的、名为愤怒和掌控的堤坝。她想起了那个在顾家花园角落里,苍白、安静、眼神怯生生的小男孩;想起了篮球场上,他撞到架子后茫然揉着额头的傻样;想起了图书馆里,他递来饭盒时那双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狗狗眼……
他刚才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那些偏执的、疯狂的、绝望的控诉,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她的心上。原来,那场“投喂”的游戏里,她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猎手,却不知自己早己是对方眼中唯一的猎物,被一张精心编织、名为“痴迷”的巨网,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五年。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抵在她肩头的沈砚,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那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沉重的重量毫无保留地压了下来。顾晚闷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一个趔趄,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置物架。
沈砚……晕过去了?
顾晚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下滑的身体。入手是少年滚烫的体温和完全失去意识的沉重。她低头看去,沈砚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眉头却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嘴角那道被她打出的血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刚才那番耗尽生命般的嘶吼和情绪崩溃,彻底抽干了他。
顾晚抱着他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灰尘沾满了她昂贵的丝绒裙摆。沈砚的头无力地枕在她腿上,呼吸急促而灼热,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着。昏黄的灯光下,他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嘴角的血痕,和肩头那片被他泪水浸透的深色湿痕……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混乱、脆弱、破碎。
顾晚低下头,看着腿上这张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睡颜,看着那清晰掌印下苍白的脸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底那片尖锐的酸涩,如同潮水般汹涌地蔓延开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残余的愤怒和屈辱。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他嘴角那道凝固的血痕。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睡梦中的沈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她腿上蹭了一下,像一只寻求温暖和安抚的小兽。
顾晚的手指僵在半空。
许久,许久。
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认命的柔软。
她脱下自己那件早己沾满灰尘、肩头濡湿的酒红色丝绒外套,带着她体温的余热,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沈砚的身上。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
昏黄的灯光,无声地笼罩着这狭小空间里相拥(?)的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脆弱如琉璃;一个垂眸静坐,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风暴。
外面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