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通话终于结束,霍沉砚推开玻璃门回到客厅,脸上依旧带着未散尽的忧虑。冬夜的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室内温暖的空气交织,形成一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割裂感。他走到晚棠身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通话而显得有些沙哑:“己经联系好巴黎那边的朋友先过去帮忙了,也订了明天最早的航班。”
“这么急?”晚棠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体贴地点了点头,柔声说,“应该的,许叔叔的病不能耽搁。”
她知道许叔叔是霍沉砚父亲的至交,也是看着霍沉砚长大的长辈,如今在巴黎重病,霍沉砚自然心急如焚。这份体谅,是她作为妻子应有的本分。
霍沉砚“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晚棠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轻轻着。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带着她最熟悉的、如同高山雪顶般清冽的雪松香水味。这曾是她的专属安心剂,无论外界多纷扰,只要被这气息包裹,她就能感到平静。
但今晚,晚棠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的拥抱,似乎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敷衍。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时不时地飘向茶几上那部安静躺着的手机,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的回信,又或者,是在担心某个遥远的人。
客厅里,他们刚刚一起看的文艺片早己结束,黑色的屏幕上正无声地滚动着片尾字幕。那些陌生的、由字母组成的名字,像此刻她和霍沉砚之间的沉默,漫长而尴尬。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晚棠轻声说,试图打破这份沉寂。
“好。”霍沉砚应了一声,起身去拿挂在玄关的大衣。
回家的路上,是由霍沉砚开的车。十二月的上海,早己被冬日的寒意彻底笼罩。车窗外,细碎的雪花不知何时开始飘落,像无数迷路的白色精灵,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飞舞,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斑驳的光晕。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轻微的轰鸣声和空调送出的暖风声。
晚棠靠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那些被霓虹勾勒出的高楼大厦,像一座座冰冷的钢铁森林,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孤独。她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在电影院里,霍沉砚接到那个来自巴黎的电话时,那瞬间变化的脸色。
他似乎也沉默着,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但晚棠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驾驶上。他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烦躁地敲击着,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焦灼。
果然,没过多久,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备注是“薇薇(初中)”的对话框,突兀地弹了出来。上面是几条未读的、长长的法语消息。
霍沉砚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立刻被牢牢地吸了过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将车子平稳地滑向最右侧的车道,然后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手机。
昏暗的车厢内,手机屏幕那冷白色的光亮,清晰地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认真,薄唇紧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击着,用流畅的法语回复着什么。
晚棠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打扰。
雪松的香水味依旧在密闭的车厢内弥漫,这是霍沉砚惯用的香水,也是晚棠曾经最喜欢的味道。因为它代表着他的存在,他的怀抱,他的专属温柔。可是现在,这熟悉的雪松味,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它不再是独属于她的安心,而是开始分给另一个人。
一个她素未谋面,却己经开始在她和霍沉砚之间投下巨大阴影的女孩。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霍沉硯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人如此彻底地占据。
即使她就坐在他的身边,即使他们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无视。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她和他隔绝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那个远在巴黎、柔弱无助、需要他帮助的“妹妹”。
而她的存在,仿佛……变得有些多余,甚至……有些碍事。
晚棠的心底,那颗被投下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几乎要变成一场无法平息的风暴。
她想开口问些什么,想问问许薇宁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很担心她,想问……在他心里,自己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究竟孰轻孰重。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小气、多疑、不通情理。霍沉砚最讨厌的,就是女人的无理取闹。她努力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关心一位世交的女儿,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这很正常。等许叔叔的病好了,等许薇宁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霍沉砚还是那个爱她的、会为她描绘“天空之城”的霍沉砚。
然而,那种莫名的不安,却像一根坚韧的藤蔓,开始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悄悄蔓延,疯狂滋长,将她的心脏缠绕得越来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细密的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器一次次无情地刮去,却又固执地再次落下,像她此刻那份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
霍沉砚的手机屏幕,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又断断续续地亮了好几次。每一次亮起,都像一盏刺眼的警示红灯,毫不留情地刺痛着晚棠的眼睛,也让她的心,在沉默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看着霍沉砚专注回消息的侧脸,那个曾经让她无比迷恋、觉得是世界上最英俊的轮廓,此刻却显得有些模糊和遥远。
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或许从这个飘雪的、看似平静的冬夜开始,就己经在悄然改变了。
那份曾经独属于她的温柔与在乎,正在被另一个人,理所当然地分走。
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开口质问,得到的,很可能不是安慰与解释,而是那句她最害怕听到的话——
“晚棠,你能不能懂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