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破晓
天才刚刚发亮,刘妈妈敏锐地捕捉到屋内的动静,但却没有听到大娘子召唤的声音。她眼珠微转,带两个人进了内屋。
隔着屏风,低头恭敬道:“主君,大娘子因着昨日柏哥儿成亲太高兴,喝了不少酒,怕耽误了主君您的要事,不如就让我们这些下人来侍奉您更衣吧。奴婢一会儿给大娘子再醒醒酒,好去见新娘子。”
盛纮转头望向依然沉浸在梦乡中的妻子,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之意。他心里暗自思忖着,他这位大娘子啊,明明酒量不佳,却偏要贪杯,实在令人无奈。轻轻摇了摇头,他随口应了一声,表示同意刘妈妈的安排。
待盛纮出门,刘妈妈打发了屋里屋外所有仆人后,伸着脖子,隔帐幔轻柔低声“大娘子醒醒。”
“什么时辰了?”王若弗还有些迷糊,头晕晕乎乎,稍微挪动下,只觉身子有些重,不听使唤,心想自己莫不是风寒了?转而又沉沉睡去。
“哎哟我的娘子,先别管什么时辰,您还记得吗?”刘妈妈心怀忐忑,试探问道。
若一起回到了这个时间真是菩萨显灵,王太师保佑,可就怕大娘子回到了其他时间…
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刘妈妈又接连唤了几声。
忽而王若弗跪坐起来,满脸不耐烦掀开鹅黄色的帐幔,像是犯了起床气,惺忪睡眼望了望,隔扇透过的几丝微弱光线,告诉她明显天色还早,垮着脸叹了口气,嚷嚷着“记得什么?倒是你,你真是,这不还没到去家祠的时辰嘛,非得起那么早作…”什么。
话尚未落音,他便呆立当场,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周围,紧接着,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随即便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打破这朝思暮想的梦境。然而,正是这声惊呼让他从恍惚中猛然惊醒过来,意识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这是家里,汴京的家里!
刘妈妈见她此状,心中了然,带着慈爱与关怀的目光,温柔开口,“大娘子,回来了,安然无恙回来了,更重要的是,您回到了柏哥儿成亲后的第二天。所有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呢。”声音中都是欣慰和庆幸。
“真的?太好了!”王若弗激动得不能自己,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脸上的笑容像春日里的娇花,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然而这股兴奋劲儿并没有持续太久,下一刻,泪水便从眼眶中涌出,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轻声啜泣起来,身体也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是场梦,美得让人不敢相信。
过了好一会儿,王若弗才稍稍平复了心情,但还是带着哭腔,哽咽着向身边的人问道:“老太太没被下毒,我也没有被罚去宥阳,如兰……我的如兰也还没有嫁人吗?”似乎生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看着她这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心里头也跟着怜惜,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回答“对,来得及,都来得及。上天眷顾,叫大娘子这辈子可以畅快过一次。”
见她又准备痛快哭上一场,刘妈妈提起要紧事,“我的大娘子,还没哭够呐,马上要见新媳妇儿了,可别又红了眼睛,来,梳洗罢,今日起,不仅是柏哥儿的好日子开头,也是大娘子你的。”
王若弗从镜子看着正给她梳头的刘妈妈,不禁咧嘴一笑。提起这海氏,王若弗心里头是一万个满意,儿媳对自己也是规规矩矩恭敬有加。还好当时没把允儿娶进来,就算允儿是个好姑娘,也架不住她亲娘的恶心肠,哼,要真成了这门亲事,指不定又骗着女儿做什么污糟事,那时她的长柏、盛氏满门、嫁出去的华兰岂不是叫这娘俩任意摔摆。
王若弗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刘妈妈问其原因,她只抚住刘妈妈在她肩头的手,“没什么。”
……
王若弗同盛纮端坐在主位之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待儿子和儿媳向她行过礼之后,用充满慈爱的语气说道:“好好好,都坐下吧。”
接着,王若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按说呢,这新媳妇进门,做婆婆的理应摆出些派头来,好好地教导儿媳妇一番。但我这个人性子首,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折腾人的规矩。今儿个当着他们爷俩儿的面,我想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海朝云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婆母请说,儿媳在此聆听教诲,定当将您的每一句话都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怠慢。”声音清脆,人又诚恳谦逊,不由得又更加喜欢她几分。
王若弗一边紧紧攥着手中的手帕,一边频频向对方示意,忙说道:“快坐,哎呀,快坐下!别站着了。”
心中暗自懊恼不己,悔恨自己先前为何要故意端起架子,想要给人家一个下马威。此刻的她只觉得窘迫。
“以前做姑娘时,总是听闻婆婆找茬儿、折腾人站规矩的事,嫁入盛府觉得都是别人大惊小怪,哪儿有传闻中这么吓人。”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话头,眼神轻飘飘地往旁边扫了一眼,正好看到盛纮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像是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在儿媳面前落了他的面子。
心中不禁冷哼一声,老太太不吓人,林栖阁那对贱人才是,接着又温柔对儿媳道“首到华兰,也就是你大姐姐嫁入了伯爵府里头,我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我的日子己经算得上是神仙般的快活了。华兰作媳妇被磋磨的苦楚,我这当娘的听了心里痛啊,你既嫁进来,也就是我的孩子了。我定不会让你受这般折磨的。”
海朝云听了这番话后,不知说的有几分真假,也不知她是否为笑面虎,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王若弗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然后有些急切地补充说道:“不过在外人面前,你也得让我能摆摆架子、耍耍威风。免得其他妇人笑话,说三道西讲我这个婆婆被小辈拿捏了。”
刘妈妈和屋子里其他三个人听到这句话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此海朝云也猜的七七八八了,婆母的性情确如官人说的。
想到官人昨夜所言,“朝云放心,我母亲只是想摆谱,钻心的为难是不会的,放心,有我在,会挡下来,我们夫妇一体。”
其实不管如何,她有信心应付得过来,官人不用在身前抵挡维护,可听他一言,才知天下竟还有这样体贴的丈夫。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长柏含笑与眼眶微红的海朝云对视着,眼神中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他轻轻地点头示意,然后领着她行礼拜谢,又得了一对金镯。
这对金镯闪耀着,上面雕刻的是鸳鸯和蝴蝶图案,王若弗特意挑来,希望两人未来日子幸福美满,盛长柏接过金镯,将它们戴在了海朝云的手腕上。
……
王若弗看着这对小夫妻离去,心里盘算着,想定了便拽住正要处理公文的盛纮,“官人,我本想跟着母亲同去宥阳,可才娶了新妇,做婆婆的不好一走了之,但是盛大哥那里也得尽我一份心意,让如兰跟着去吧。”
“嗯?”盛纮瞪大双眼,如兰一旦去了宥阳山高水远,少说也得有数月时间不能相见。会舍得让如兰离开半步?还有刚才她那番话,本以为她要好好训导新妇。心想难道他这大娘子撞邪了?
“官人,如兰也去,一来是我们夫妇二人抽不开身,但也要顾及人情礼数,如兰替我们亲自去送礼,盛大哥心里也舒坦。
二来是锻炼她,让她离开家久一点懂点事,虽说六丫头前段时间管家累了趁这次出去放风,可路上也得照顾着母亲,干嘛不让六丫头利索休息,让如兰去照顾母亲,她也该学着心疼人了,免得骄纵。岂不两全其美?”
盛纮只当她是今日看到端庄大方的新妇有所感触,他心里也想着,如果能够让如兰跟着母亲出门待一段时间,不说她能从中学到什么东西,起码也能沾染和熏陶一二。毕竟母亲养大的六丫头那可是知书达理、行不出错的。等如兰将来出阁嫁人的时候,也会更加有底气些。于是点了点头,应道:“嗯,此事我会去向母亲说的。如兰确实是该好好学学了。”
望着盛纮的身影,刘妈妈皱起眉头,满脸忧虑地走上前去说道:“虽然知道大娘子您为五姑娘着想,可前往去宥阳的路上并不太平啊!大娘子难道忘记有水寇了吗?五姑娘若是去了,路上充满危险与变数,为何非要让五姑娘冒险前去呢?还有其他地方也能学到东西。”
“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我也不放心啊,可如兰这孩子虽然性格活泼一些,但是在大场面上总是有些不够稳重。唉,老太太说得对,再不磨炼一下否则以后恐怕会吃大亏。这次去宥阳,不就有两件大事吗?路上遇险让她有点经验,免得遇到点事只想着哭哭啼啼不会解决,况且我也会多派些人手,多多叮嘱这两个丫头,最重要的是,看两个老太太如何处理和离,既让她看清楚孙志高家的嘴脸,又可以替淑兰出出气,上辈子我什么都没为大哥大嫂做…不说了,只希望如兰能够从中学沉稳些又会作打算,这样才好。”
转而又盯着刘妈妈,脸上逐渐浮现出坚定的神情,“刚才你说的话我还记着,一切都还来得及。上天垂怜,让我此生能够畅快活一次,我要好好打算,过好日子。”
刘妈妈见她这样,好像也感受到她自信和期待。
此刻只有她们彼此间才能懂的情感在交流,她内心虽然对这事感到不安,但也不再劝阻,思索着定要为她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