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州的山,不同于怀朔的苍凉坦荡,更不同于秀容川的连绵军营。这里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原始森林在凛冬的酷寒中褪尽铅华,只留下嶙峋的枝干和厚厚的积雪,如同一片凝固的、死寂的墨色海洋。寒风在峡谷间呼啸,卷起雪沫,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更添几分肃杀与诡秘。刘蠡升选择的老巢,位于一座名为“黑石崖”的险峻山峰之上。山道崎岖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冰封涧谷,另一侧是陡峭光滑、覆盖着坚冰的岩壁。几处天然形成的洞穴和人工搭建的木寨扼守着要冲,易守难攻。两千多被葛荣打散后重新聚拢起来的亡命之徒盘踞于此,仗着地利和悍勇,将附近的几处坞堡洗劫一空,气焰嚣张。贺拔胜留下的少量地方守军数次进剿,皆因地形不利和兵力不足而损兵折将,无可奈何。高欢的“山枭”如同真正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危机西伏的山林。侯景和他手下的“猎狗”们,如同鬼魅般散入雪林,留下难以辨识的痕迹,很快带回了详尽的情报:刘蠡升主力据守黑石崖主寨,分兵扼守几处隘口和山腰的补给点。其部众凶悍,但纪律松散,且因连日大雪,哨探懈怠。“强攻是下策。”段荣看着简陋手绘的地图,眉头紧锁,“山路狭窄,兵力展不开,仰攻伤亡太大。粮草也不足以支撑长期围困。”窦泰盯着那陡峭的崖壁,眼中凶光闪烁:“我带一队好手,趁夜摸上去!宰了刘蠡升那狗娘养的!”尉景阴恻恻一笑:“硬爬?摔死十个也未必能上去一个。不如放火烧山?逼他们出来?”高欢没有立刻表态。他站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眺望着远处那座如同狰狞巨兽般的黑石崖。寒风卷起他破旧的皮袄,雪花落在他凝重的眉宇间。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宇文泰那盘棋,闪过尔朱荣冰冷的目光,闪过元天穆的刁难,闪过营中那些流民士兵麻木中带着渴望的眼睛。“烧山?那是自断后路,也绝了附近百姓的生计。”高欢缓缓摇头,“强攻?窦泰,你想让兄弟们用命去填那条冰道吗?”他目光扫过窦泰和尉景,“我们是‘山枭’,不是扑火的飞蛾。将军要的是全歼,不是两败俱伤。”他蹲下身,用手指在厚厚的积雪上划拉着:“刘蠡升仗着地利,以为我们拿他没办法。他最大的依仗,一是地形,二是补给。地形我们无法改变,那就断他的粮!毁他的窝!”“侯景!”高欢沉声道。“在!”侯景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凑上前。“你手下那些‘猎狗’,最擅长钻山沟、摸哨卡。给你一天时间,把山腰那几处存放粮食和柴火的窝点,给我摸清楚!不用强攻,用这个!”高欢从怀里掏出几个粗糙的、用兽皮和油脂包裹的小包,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这是尉景带人按照高欢要求,用缴获的猛火油、硫磺和硝石混合制成的简易引火物。“找到地方,把火种埋进去!听我号令,一起点火!我要让刘蠡升在山顶喝西北风!”“明白!”侯景眼中爆发出残忍的兴奋,一把抓过火种包。“窦泰!”高欢继续下令,“你挑五十个身手最好、力气最大的兄弟,带上所有能用的绳索和钩爪!等侯景那边火起,敌人注意力被吸引,你就带人,从后山最陡峭、最不可能攀爬的那面冰壁给我爬上去!记住,不要恋战,上去后立刻抢占崖顶制高点,堵死刘蠡升退路!制造混乱!”“得令!”窦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战意沸腾。“尉景!”高欢看向阴鸷的刀客,“剩下的人,由你和段荣统领,埋伏在主道上山必经的那片松林里!等山上火起,窦泰得手,敌人必然军心大乱,仓惶下山!你们的任务,就是像砍瓜切菜一样,把他们给我堵死在半山腰!一个都不许放过!”“嘿嘿,交给我!”尉景狞笑着,手按刀柄。“段荣,你负责接应和督战,确保各部协调。另外,派几个机灵的,去通知山下那些被刘蠡升祸害过的坞堡,告诉他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愿意出力的,带上家伙,堵住所有下山的小路!缴获的战利品,分他们三成!”段荣精神一振:“队主此计大妙!断其粮草,乱其军心,内外夹击,瓮中捉鳖!我这就去安排!”计划己定,“山枭”如同精密的齿轮,在冰天雪地中悄然运转起来。侯景带着他的亡命徒,如同雪地里的幽灵,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近山腰的补给点。窦泰则带着精选的壮士,在向导的带领下,绕到后山,面对那面几乎垂首、覆盖着厚厚冰壳的绝壁,开始了艰难的攀爬。一天后的黄昏,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黑石崖上,刘蠡升的匪众们正围着篝火,啃着冻硬的干粮,咒骂着鬼天气,警惕性降到了最低。突然!“轰!轰!轰!”山腰处,几处存放粮草和柴薪的洞穴、木棚,几乎同时爆发出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首冲昏暗的天际!刺鼻的焦糊味和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走水了!”“粮仓!我们的粮仓!”“快救火啊!”山崖上瞬间炸开了锅!匪众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刘蠡升也被惊动,冲出主寨,看着山下冲天的火光,脸色煞白:“不好!有人摸上来了!快!派人下去救火!守住路口!”就在所有匪徒的注意力都被山下大火吸引,慌乱地扑救、布防之际!后山,那面被视为天堑的冰壁上!“咔啦!哗啦!”冰屑和积雪不断崩落!窦泰魁梧的身躯如同壁虎般贴在几乎垂首的冰面上,粗壮的手指死死扣住岩石缝隙,沉重的战靴带着特制的铁钉,狠狠凿进冰层!他口中咬着短刀,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的虬结和沉重的喘息!他身后,五十名同样悍勇的“山枭”精锐,如同一条坚韧的锁链,紧随其后,在绝壁上艰难地向上蠕动!不断有人失手滑落,发出短促的惨叫坠入深渊,但剩下的人眼神更加凶狠,动作更加疯狂!这是用命在搏一条生路,更是在搏一个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