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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城深处，林岩的栖身之所。
这里与其说是窝棚，不如说是一个巨大废弃通风管道系统中的一段残骸。
首径约两米的粗大金属管道，一端被塌陷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梁死死堵住，另一端则通向更深邃、更黑暗、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迷宫。
管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苔藓般的油污和灰尘混合物，触手粘腻冰冷。空气流通不畅，带着管道深处特有的、如同铁锈混合着陈年机油的窒闷气味。
几块锈蚀的金属板勉强隔出了一个不足西平米的“房间”。
角落铺着一些相对干燥的隔热材料碎块和破布，算是床铺。
唯一的“家具”是一个用废弃的合金弹药箱充当的小桌，上面放着一个边缘磕碰变形的水壶，和一个印着秩序部标志、早己空空如也的营养膏罐子。
林岩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内壁，坐在他的“床铺”上。
地下深处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和身下的铺垫，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他刚从熔炉核心区那片死亡的晶尘废墟中爬回来，简陋的防护服上沾满了灰白色的晶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微光。
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那是高浓度晶尘和辐射残留的“馈赠”。额角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渗出的血珠己经凝固，混合着晶粉和污垢，变成暗红色的硬痂。
挫败感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档案库外围森严的机甲巡逻，将他探索父辈事故真相的微弱希望彻底碾碎。
无功而返。只有带回了更深的疲惫和弥漫全身、挥之不去的幻痛残留——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摸那块扭曲金属板时，晶格传导而来的混乱“低语”，冰冷而充满恶意。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个用厚实的、早己磨损起毛的油布包裹。油布被一层层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套工具，父亲留下的工具。扳手、螺丝刀、卡尺、刮刀……每一件都冰冷、沉默，带着岁月和使用留下的痕迹。他将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摆在面前冰凉的金属地板上，动作近乎仪式。
最后，他拿起那把小小的刮刀，指腹习惯性地着光滑的手柄，目光却落在手柄根部那块嵌入金属的、蛛网状幽蓝结晶纹路上。
幻痛似乎又被唤醒，指尖传来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的麻刺感。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手指探向油布包裹的最底层。那里，藏着一张照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抽了出来。
照片本身己经严重褪色、发黄，边缘磨损卷曲，带着被无数次后留下的油渍和汗渍。
它被小心地夹在两片透明的、同样磨损的硬塑胶片中间，用胶布仔细地封好了边角，显然被主人极其珍视。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亲。
笑容爽朗，带着那个年代工程师特有的、混合着书卷气和实干精神的蓬勃朝气，眼神明亮而充满希望。
他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一只手随意地扶着一台林岩从未见过的、但显然是某种大型工程设备的控制台一角。
林岩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父亲年轻的脸庞上，而是死死地钉在了照片的背景上。
背景，是一片巨大、复杂、充满力量感的机械结构内部。
粗壮的合金管道如同巨龙的血管，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巨大的齿轮组咬合处，泛着新涂的润滑油脂的深色反光；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仪表盘和控制阀密集地排列着。
而最显眼的，是背景深处，透过那些巨大机械结构的间隙，隐约可见的一个巨大圆形腔体的轮廓。腔体的内壁上，布满了林岩无比熟悉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粗大能量导管和复杂的几何结构支撑架。
那是“恒星熔炉”的核心区！而且，是它还在全盛运转时期的核心区！照片的背景深处，那个巨大的腔体，正是他今天刚刚逃离的、如今布满死亡晶尘的废墟核心！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林岩的脊椎。
他猛地将照片凑到眼前，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戳破那层保护用的塑料片。他死死盯着照片背景深处，熔炉核心区内壁的某个区域。
那里，在密集的管道和支架之间，似乎有一片结构……一片在当年崭新、锃亮的金属结构上，呈现出某种规则的、非自然的几何图案？
那图案被前景的机械遮挡了大半，模糊不清，却隐隐透出一种与他手中刮刀上、与熔炉废墟里那些致命结晶纹路相似的……冰冷秩序感？
是错觉？是过度紧张导致的幻视？还是……当年那场毁灭性事故的源头，早己如同潜伏的病毒，存在于这象征熔炉城昔日荣光的核心之中？
林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肺部晶尘带来的刺痛似乎都暂时被这巨大的惊疑压了下去。他坐在冰冷的管道里，背靠着锈蚀的金属壁，手指紧紧捏着那张承载着父亲笑容和巨大谜团的老照片。
管道深处，不知名的液体滴落在金属上的声音，空洞地回响着，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熔炉城的街道，如同巨兽体内盘根错节的血管。
林岩像一滴不起眼的水，融入其中，贴着冰冷、布满涂鸦和冷凝水渍的墙壁阴影移动。
空气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沙砾。饥饿的面孔无处不在，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绝望或麻木的火焰。
人们裹着破旧的衣物，在街头巷尾缓慢蠕动，寻找着任何可以换取一点点劣质营养膏或洁净水的机会。
秩序部的全息广播悬浮在主要通道的上方，那个毫无情感的合成女声，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一遍遍重复着：
“通告全体居民：为庆祝新矿脉资源点成功勘探，秩序部将实施临时资源管制条例。
区域C-7至D-12划定为优先保障区，非授权人员严禁进入。
请遵守秩序，高效分配个人配给。
任何扰乱管制、散播恐慌言论、非法聚集行为，将受到最高级别制裁。秩序即生存，效率即生命。”
“矿脉”？林岩心中冷笑。
那谎言如同劣质的油漆，涂抹在城市的脓疮之上。
他见过那些被“征调”去新矿脉的人，回来时要么彻底消失，要么变得形销骨立，眼神空洞，身上带着可疑的、仿佛被能量灼烧过的焦痕。
这所谓的“发现”，不过是秩序部收紧绞索的又一个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