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别院的雪,似乎总比燕京别处的要固执些。明明己经开春,桃花都开出了花苞,可天气骤降,大雪卷土重来,庭院里的那几株老梅树下,覆着一层厚厚的残雪,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凛冽的白。
穆念慈就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
窗外是景,窗内是人,可人和景都透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寒意。那根她从未离身的绣花针,此刻被随意地扔在妆台上,旁边是散乱的丝线,再无心绪去碰。
义父那双失望至极的眼睛,像两口滚烫的油锅,日夜在她心头煎熬。他策马离去时卷起的尘土,仿佛至今还迷蒙着她的眼,让她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
她舍弃了什么?是“穆念慈”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是颠沛流离中相依为命的亲情,是宋金世仇这西个刻在骨子里的字。
她得到了什么?一个华美却冰冷的牢笼,和一个让她爱到奋不顾身,也舍弃一切的男人。
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暖风,也带来了那人身上特有的龙涎香的味道。
杨康的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屋里脆弱的寂静。他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疼。
这几日,她不哭不闹,只是沉默。可他宁愿她大吵大闹,也比这死水一般的沉寂要好。
他知道,她心里的那座城,塌了。而推倒那座城的,是他。
“念慈,”他走上前,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巧的食盒,“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糕,还是热的。”
他将碟子端到她面前,白玉似的糕点上撒着金黄的桂花,香气甜糯。换作往日,她肯定会欢欢喜喜接过,然后小口小口地吃掉。
可今天,她只是眼睫微动,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仿佛那碟子糕点根本不存在。
杨康的心沉了下去。眼珠一转,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凤凰的造型,口中衔着一串细密的珍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脆响。
“你看,这是我特意从宫里最好的匠人那儿给你寻来的。你戴上,定比那画上的仙女还好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然而,穆念慈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目光从那支华美的金步摇上掠过,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
“仙女?”她轻声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仙女是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气走自己唯一的亲人的。”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炭盆里的银霜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更衬得这寂静令人窒息。
杨康有些狼狈地收起锦盒,在她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她。他褪去了小王爷的浮华,眼中只剩下最纯粹的焦急和无措。
“对不起……念慈,是我不好。”他想去拉她的手,却又怕被她甩开,“你打我,骂我,都好。别这样不理我,我……我心里慌。”
穆念慈看着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曾让她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一眼万年,也让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弥补的孩子。
她心头那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