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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得人发抖。
可陆景行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死紧，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姜眠的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难过。是那种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突然一头撞进温暖壁炉的，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冲击感。
她把脸埋在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外套里，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小孩。
陆景行整个人都僵了。
他从来没处理过这种场面，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他手忙脚乱地松开她，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他想给她擦眼泪，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动作笨拙得不像那个凡事都游刃有余的学生会主席。
“别……别哭了。”他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沙哑，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姜眠没理他，反而一把抓住他那只拿着手帕、无处安放的手，把自己的脸整个埋进了他的掌心里。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肤。
陆景行的身体猛地一震。
掌心那片滚烫的，比医务室里她发烧的额头，更让他心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所有挣扎，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重新把她拉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是我不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懊悔，“都怪我。”
过了好一会儿，姜眠的哭声才渐渐停下来，只剩下小声的、一下一下的抽噎。
陆景行松开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从那个半旧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本子的边角己经卷起，封面贴着一张早就过期的课程表。
他翻开第一页。
里面贴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那种老式公司年会的合影，几百号人挤在一起，笑得官方又客气。
陆景行指着照片最角落里，一个穿着小西装、正伸着脖子够桌上蛋糕的小男孩，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穿着公主裙、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
“年会太无聊，我偷跑出来找吃的，你把最大的一块草莓给了我。”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所以，你转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
姜眠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盯着那张照片，关于十年前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些被破产、背叛、寄人篱下等种种不堪覆盖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陆景行没给她太多震惊的时间，自顾自地把本子往后翻。
【9月3日，阴。她上课喜欢趴着睡，其实是在偷听八卦，嘴角会忍不住来。】
【9月7日，晴。物理小考，她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转笔，转得飞快，差点甩到我脸上。】
【9月11日，雨。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她心情好，走路回教室的时候，脚步都是一蹦一蹦的。】
姜眠惊讶地发现，这些记录，全都在他们签那份荒唐契约之前。最早的一条，甚至就是她转学报到的那一天。
“所以……”她声音发颤，“那份合同……”
“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光明正大接近你的借口。”陆景行合上笔记本，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那种近乎狼狈的坦诚，“我早就喜欢你了。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就后悔写了第十条。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把那条删掉。”
他的话音刚落，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是那台性价比超高、外壳都有些磨损的红米手机。
他飞快地输入一串数字，解开了一个加密相册。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照片。
是各种角度的偷拍。
有她窝在“堕落街”那家租书店的旧沙发里，抱着一本网络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有她叼着一根辣条，一边被辣得嘶嘶抽气，一边还要倔强地再吃一口的馋猫样。
还有广播室事件后，她一个人坐在操场台阶上，抱着膝盖发呆的、小小的背影。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用备忘录的形式标注着当时的心情。
【想把那本破书换成我自己。】
【好可爱。】
【心疼。想过去抱抱她。】
陆景行手指滑动，一张一张翻给她看，像是在展示自己所有不可告人的心事。
他翻到最后一张。
是她在医务室发烧时，紧紧抓住他袖子的手。那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大概是当时太紧张，手抖了。
下面的标注，只有三个字。
【我喜欢你。】
姜眠看到那三个字，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原来，那天她烧得迷迷糊糊时，无意识说出的那句话，他听见了。
不仅仅是听见了，他还记了下来，当成了自己的心情。
“我也是。”
这次，换她开口了。
“从你在广播室，对着全校人说我好的时候，不，可能更早，从你第一次笨拙地帮我挡住老师视线的时候，”姜眠用力吸了吸鼻子，从自己的帆布包里，也掏出了一个本子，封面是她最喜欢的电视剧《延禧攻略》的贴纸，“我就知道，这不只是演戏了。”
她打开那个被泪水打湿过的笔记本。
里面没有日记，却夹着一堆乱七八糟、但在她看来却无比珍贵的东西。
一张皱巴巴的便利店小票，她用红笔圈出了上面的一个员工编号——【陆景行】。
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补习班传单，上面用荧光笔重点标注了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旁边还有她用铅笔做的备注：【这家时薪最高。】
一张他无意中落在她桌上的学生会文件草稿，她把他龙飞凤舞的签名剪了下来，用透明胶带仔细地贴在本子上。
“我也在偷偷关注你。”她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像个终于肯交出自己宝藏的小孩子，“我知道你周三周五在便利店打晚班，知道你最喜欢吃香菇炖鸡味的泡面，知道你为了省钱，校服总是在二手平台买大一号的，因为可以多穿一年。”
她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整页，密密麻麻，全都是她用各种颜色的笔，一遍又一遍描摹的三个字。
——我喜欢你。
字迹从一开始的生疏，到最后的熟练，仿佛写了成千上百遍。
陆景行看着那一页的字，再也控制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笨蛋。”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也是。”
夕阳彻底沉入远处的楼宇，橘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天台上相拥的两个人。
这一次，他们十指相扣，一起走下天台。
不是因为契约，也不是因为演戏。
而是因为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