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咖啡厅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松田阵平锐利如刀的审视和萩原研二眼中沉重的担忧。
降谷零脸上的温和面具在踏出店门的瞬间寸寸剥落,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死寂。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拖曳在米花町渐渐喧闹起来的街头,如同一条沉重的枷锁。
松田那句“你到底藏着什么?”
如同冰冷的回声,不断撞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暴露的风险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剑柄的另一端,紧紧系着挚友们的安危。
他需要片刻的喘息。一个无需伪装、无需警惕的缝隙。一个…只属于黑暗同路人的、短暂的避风港。
脚步在城市的阴影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旧式公寓楼前。
没有电梯,楼道狭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气息。降谷零拾级而上,在一扇贴着褪色招贴画的普通铁门前停下。
没有敲门,只是从口袋深处摸出一枚特制的金属薄片,在门锁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轻轻划过。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楼道通风声淹没的机械弹响。门向内滑开一条缝隙。
他侧身闪入,反手将门无声地锁死、反锁。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狭小的空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简朴到近乎空旷。
一张行军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一个简易的金属衣架。
唯一的色彩,是窗台上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支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白色雏菊,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绽放,散发着淡淡的、几乎被消毒水味掩盖的清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食物温暖的气息。
不是咖啡厅的烘焙香,而是更家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味道——米饭蒸腾的水汽,味噌汤温和的咸鲜,还有…烤鱼微焦的油脂香气。
厨房传来细微的声响。一个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鱼块。
那人身形挺拔,肩背的线条带着狙击手特有的稳定感,动作却透着一种与这冰冷安全屋格格不入的、近乎温柔的细致。
听到门锁的轻响,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翻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苏格兰”的沙哑质感,却又奇异地剥去了组织里惯有的冰冷:
“回来了?桌上有水。” 仿佛早己预料到他的到来。
降谷零紧绷的神经,在踏入这方狭小天地、闻到食物香气、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的瞬间,如同被拉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
那层坚硬的、属于波本的外壳无声地碎裂剥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那杯温热的清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嘴角那处被琴酒留下的、依旧隐隐作痛的伤痕。
厨房的声响停止了。
脚步声靠近。诸伏景光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走了过来,碗里是煎得金黄、边缘微焦的鲭鱼,旁边配着几根碧绿的焯水芦笋。
他将碗轻轻放在书桌上,推到波本面前。
目光过降谷零略微显得苍白的脸,落在他嘴角的伤痕上,深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和冰冷的怒意,快得如同错觉。
“先吃点东西。”诸伏景光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
他转身又回到灶台边,盛了两碗晶莹的白米饭,又端来一小碗清澈的味噌汤,汤里浮着几块嫩豆腐和切得极细的海带丝。
一切都摆放得简单却妥帖。
降谷零在书桌前坐下。没有客套,没有言语。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鱼肉温热,外皮酥脆,内里软嫩多汁,带着海盐和清酒的淡淡香气,是诸伏景光最拿手的做法。
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警校时期无数个疲惫训练后、挤在宿舍小桌旁分享简陋晚餐的记忆。
那时,诸伏景光也总是这样,默默地将自己那份烤鱼最好的部分分给他和松田。
胃里那股一首翻滚着的、带着血腥幻觉的恶心感,在这温暖踏实的家常味道面前,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他沉默地吃着,动作不快,却异常专注。米饭的甘甜,味噌汤的温和,烤鱼的鲜香…每一口都是对冰冷灵魂的熨帖。
紧绷的肩背线条,在食物的温度下,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分。
诸伏景光坐在他对面,同样安静地吃着。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偶尔触碰的轻响。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沉重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安全屋的窗户紧闭,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渐沉的暮色,只有头顶一盏光线柔和的旧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将两人沉默的身影笼罩其中。
一碗饭很快见了底。降谷零放下筷子,端起味噌汤,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暖意蔓延至西肢百骸。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诸伏景光的脸上。那张熟悉的脸上,曾经温和的笑意被一种深沉的、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的疲惫所取代,眼下的阴影浓重。
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属于“苏格兰”的冰冷深潭之下,波本清晰地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东西——惊涛骇浪下的磐石,黑暗深渊中不灭的星火。
诸伏景光也放下了碗筷。他起身,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他走回来,在降谷零身边坐下。没有询问,只是拧开一小罐气味清凉的药膏,用指尖蘸取了一点。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他微微偏过头,将受伤的嘴角暴露在灯光下。
诸伏景光的手指带着薄茧,动作却轻缓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将清凉的药膏涂抹在那处结痂的伤痕上。
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递到皮肤,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那冰冷的怒意再次在对方深蓝色的眼底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随即被更深沉的心疼覆盖。
“琴酒?”诸伏景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不再是“苏格兰”的沙哑,而是属于诸伏景光原本的清冽质感,带着淬了冰的寒意。
降谷零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紫灰色的眼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
诸伏景光涂抹药膏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更加轻柔。
他没有再问,只是安静地完成手上的动作。
那沉默的指尖,传递着比千言万语更沉重的理解和支持。
他知道zero经历了什么,正如zero也知道他所承受的一切。他们之间不需要解释,只有同坠深渊的默契和相互支撑的意志。
药膏涂抹完毕。诸伏景光收回手,将药膏盖好。
两人依旧沉默地坐着。狭小的安全屋里,只有旧台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炉灶上的余温尚未散尽,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萦绕。
降谷零缓缓闭上眼。嘴角药膏带来的清凉感蔓延开,仿佛也稍稍缓解了灵魂深处的灼痛。
松田和研二惊疑的脸庞,琴酒扭曲的掌控,BOSS非人的凝视,昨夜“夜莺”空洞的眼神…所有混乱的、冰冷的画面。
在这方由食物香气、旧台灯暖光和挚友沉默守护构成的短暂空间里,被强行按捺下去。
他睁开眼,紫灰色的眼眸看向诸伏景光。此时诸伏景光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在温暖的灯光下交汇。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表的决心在无声流淌。
深渊依旧,锁链加身,前路布满荆棘与血腥。
但此刻,在这静默的方寸之地,炉火的余温尚未熄灭,寒星亦未沉沦。
他们各自拿起自己的“面具”,重新戴好。
降谷零眼中的疲惫被冰冷的锐利覆盖,景光眼中的心疼沉入深潭般的平静。
“我该走了。”降谷零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属于波本的冷硬质感。
诸伏景光点点头,没有挽留,只是将那瓶窗台上的白色雏菊,往有光的地方轻轻挪动了一下。
降谷零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他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理解的沉重承诺:
“…活着。”
身后传来诸伏景光同样低沉、却无比坚定的回应:“…嗯。你也是。”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降谷零的身影融入门外楼道更深的黑暗。
安全屋内,只剩下诸伏景光一人,坐在书桌前,看着对面空了的碗筷,目光落在窗台那支静静绽放的白色雏菊上。
深蓝色的眼眸深处,映着那一点小小的、脆弱却执拗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