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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佐官廨的阴冷气息仿佛还附着在皮肤上。朱祁镇攥着那张靛蓝布条，布条上简体字的嘲讽和“王佐遗言”的暗示如同毒蛇缠绕心头。他再次踏进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寸角落。
“再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王佐真正想说的话！”皇帝的声音在空寂的廨房里回荡。锦衣卫们撬开地砖，拆开梁柱，甚至将书案劈成碎片。
“陛下！”一个校尉在拆解王佐悬梁用的白绫时，发出惊呼。白绫内侧靠近打结处，竟有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个微不可察的字！于谦立刻凑近火把细看，念了出来：
`...犒...军...银...有...诈...`
“犒军银？”朱祁镇和于谦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犒军银是年前拨给大同边镇、慰劳土木堡之变后坚守将士的专款，由户部拨付，工部协办军需物资采购。王佐作为工部侍郎，经手过部分采买。
“查！犒军银的账目！特别是采买靛蓝染料的支出！”朱祁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靛蓝，又是靛蓝！
户部账房彻夜灯火通明。朱祁镇亲自坐镇，前世财务审计的经验让他对数字异常敏感。他很快发现异常：犒军银采买靛蓝染料的支出高达十万两，远超市价！更蹊跷的是，对应的入库记录却模糊不清，只写着“靛蓝千石，存通州备用仓”。
“通州备用仓？那不是去年就划归王振余党、后来又被火烧的甲字库附近吗？”于谦脸色铁青，“十万两！够把整个通州仓染蓝三遍了！”
“问题就在这儿！”朱祁镇指着账册末尾的批注，“看这笔迹！‘犒军银十万两，染料采买，准支’。这‘犒’字！”
于谦凑近细看，那个“犒”字写得方正规矩，并无特别。朱祁镇却冷笑一声，命人取来王佐的“认罪血书”。他将血书和账册批注并排放在灯下：“看出区别了吗？”
众人仔细比对，血书上的字迹扭曲狂放，充满绝望，而账册批注则工整沉稳。但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朱祁镇拿起朱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犒”字（简体），又写了一个明代正体的“犒”字（左边是“牛”，右边是“高”）。
“看血书上王佐写的‘犒’！”朱祁镇指着血书，“他写的是正体‘犒’，左边是‘牛’旁！而账册批注上的这个‘犒’...”他深吸一口气，“左边写成了‘扌’（提手旁）！这是...简体字的写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堂官们吓得跪倒在地。简体字！又是简体字！出现在本该由王佐亲笔签批的犒军银账目上！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份所谓的“认罪血书”是伪造的！凶手杀了王佐，模仿其笔迹留下血书，却在无意中（或习惯性）在批注账册时露出了简体字的破绽！
“批注是谁写的？！”朱祁镇厉喝。
户部主簿抖如筛糠：“回...回陛下，犒军银账册...是...是户部侍郎李敏大人最后签批核验...”
“李敏？！”于谦愕然。李敏是清流出身，素有廉名，且与王振素无瓜葛！
“传李敏！”朱祁镇眼神锐利。他心中疑窦丛生：李敏是文官，如何懂得简体字？难道他也是...？
李敏很快被带到。面对账册和血书的比对，他脸色煞白，扑通跪倒：“陛下明鉴！这...这‘犒’字，臣...臣是照着前任侍郎留下的范本批注写的！臣只觉字形有些简省，以为是异体字，绝不知是...是妖字啊！”他呈上一本陈旧的《户部批注范本》。
朱祁镇翻开范本，果然在“犒”字条目下，看到了那个左边提手旁的简体“犒”！落款是“侍郎王佐录，正统十三年秋”。
“正统十三年？”朱祁镇心头巨震。那时王振还权倾朝野，王佐不过是其羽翼下的小卒。这简体字范本，竟己存在了这么久？是谁教给王佐的？或者说，是谁借王佐之手，将简体字作为“异体字”悄然植入户部文书体系？
“范本从何而来？”朱祁镇追问。
“据...据说是王侍郎从...从‘听雨轩’借来誊抄的...”李敏颤声道。
“听雨轩？”朱祁镇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是...是王公公...王振生前在宫外的一处私宅雅舍...”于谦低声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据说...里面藏着王振搜罗的许多奇书异本...”
线索再次指向那座己随王振倒台而荒废的宅邸。朱祁镇立刻摆驾听雨轩。
听雨轩位于城西僻巷，朱漆大门蒙尘，铜锁锈迹斑斑。推开沉重的门扉，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庭院荒草丛生，雕梁画栋间结满蛛网。书房里，书架倾倒，书籍散落一地，显然早己被抄捡过多次。
朱祁镇的目光在满室狼藉中搜寻。突然，墙角一个半开的樟木箱引起他的注意。箱内是些破损的字画卷轴，其中一卷散开的画轴上，画着几株姿态婀娜的茉莉花，花瓣用极细腻的胭脂晕染，透着股妖异的美感。画纸边缘，一行题跋小字：
`茉莉香冷，旧梦难温。`
落款处，一方小小的朱砂印，印文竟是——“香主”。
“茉莉香主？”朱祁镇念着这个充满脂粉气的名号。他拿起画卷，凑近鼻尖——那股熟悉的、甜腻的茉莉头油混珍珠粉的气息，历经岁月，竟仍未散尽！
“香主...难道就是那制香精的幕后之人？”于谦惊疑不定。
朱祁镇仔细检查樟木箱，箱底角落粘着几粒干枯的茉莉花萼。他捻起花萼，发现下面压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靛蓝麻袋碎片！碎片边缘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报——！”一个锦衣卫千户气喘吁吁冲进书房，“陛下！通州仓急报！看守甲字库废墟的老军昨夜被杀！凶手...凶手在现场留下此物！”
千户呈上一个锦囊。朱祁镇打开，里面是一小撮风干的茉莉花苞，还有一张染着几点褐斑（疑似血迹）的纸条。纸条上，简体字张牙舞爪：
`故人将至，香主恭候。`
`陛下可还记得南宫的故人？`
`温馨提示：辣椒酱配茉莉蜜饯，是给故人的见面礼哦^_^`
“南宫？！”朱祁镇如遭雷击！南宫——那是他被瓦剌释放回京后，被弟弟景泰帝朱祁钰软禁了七年的地方！那段幽禁岁月，是他最不愿回首的屈辱记忆。南宫的故人？除了看守的太监和少数几个旧仆，还能有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敌人不仅洞悉他穿越者的身份，玩弄辣椒与茉莉的杀局，竟还将触角伸向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最痛苦的角落！这个“茉莉香主”口中的“故人”，究竟是谁？而那份“辣椒酱配茉莉蜜饯”的“见面礼”，又将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