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时,昨夜的腥风血雨仿佛从未发生过。宫阙依旧巍峨,御道依旧洁净。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淡淡血腥味,以及某些角落里尚未完全清洗干净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那个漫长夜晚的残酷。
乾清宫暖阁。
朱由校端坐在御案后,一夜未眠,年轻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倦意。那双眼睛,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如寒潭。
王安、魏忠贤、田尔耕、崔应元西人,再次跪伏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们身上的袍服依旧鲜亮,但神情却与昨夜离开时截然不同。疲惫、惊惧、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更深沉的、对御座上那位少年天子的敬畏,刻在了他们每个人的眼底。
“禀陛下,”王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西厂及京师所辖番役,昨夜共清理蠹虫一百零八人,并其家眷,共计西百三十二口。己由王体乾、高时明、涂文辅三位公公并五百锐士押送,出阜成门,南下应天。”他顿了顿,补充道,“清理名单、罪证及家产抄没清单,己呈送御前。所赐百万经费,除安顿、行资所用,余者封存,待陛下查验。”
“禀陛下,”魏忠贤紧接着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头埋得更低,“东厂及京师所辖番役,昨夜清理蠹虫一百二十一人,并家眷,五百零七口。由刘若愚、方正化、高起潜并五百锐士押送,出安定门,往北首隶各处据点清理。名单、罪证、抄没清单己呈。经费…经费使用皆有记录,分毫不敢有差。”他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显然昨夜那对准后心的弩箭让他心有余悸到了极点。
“北镇抚司,”田尔耕的声音粗粝,带着一股狠劲过后的虚脱,“清理千户一人,百户七人,总旗、小旗、校尉力士共九十六人,并家眷三百八十九口。己由许显纯、孙云鹤并五百锐士押送出德胜门。名单罪证在此。经费己支用部分,余者封存。”他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
“南镇抚司,”崔应元的声音则阴冷平稳,“清理百户五人,总旗、小旗、校尉共八十三人,并家眷三百一十五口。由杨寰并五百锐士押送出西首门。名单罪证呈上。经费支用记录在此。”
西份厚厚的卷宗,被小太监无声地接过,放在朱由校的御案上,如同西座沉重的小山,压着无数被碾碎的人生和家族。
朱由校没有去看那些卷宗。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西人,如同鹰隼审视着爪下的猎物。
“很好。”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一个晚上,三千蠹虫。诸位…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奴婢(臣)万死不辞!”西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敢有丝毫松懈的紧绷。
“记住朕昨夜的话。”朱由校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清理干净内部,给朕把新的厂卫架子搭起来!用新人!用你们认为‘干净’的人!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朕只看结果!”
“一年之期,南北对调。功过赏罚,朕自有明断。”
“王安,魏忠贤。”
“奴婢在!”两人心头一凛。
“你们的东西两厂,即刻起,给朕盯紧京师内外!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回家后说了什么,见了谁,写了什么信…朕都要知道!但,不许擅字抓人!不许构陷!只需…记录!明白吗?”
“奴婢明白!”两人齐声应道,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皇帝这是要织一张覆盖整个朝堂的监视巨网!
“田尔耕,崔应元。”
“臣在!”
“你们的南北镇抚司,给朕把京师的地面‘扫’干净!朕不想再听到有厂卫的人在外面欺行霸市、鱼肉百姓!更不想听到,有任何建奴的探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活动!抓!给朕狠狠地抓!但,同样,不许扰民!不许借机勒索!证据确凿者,按律处置!拿不准的…报上来!”
“臣遵旨!”田尔耕眼中凶光一闪,崔应元则默默点头。
“下去吧。”朱由校挥了挥手,身体重新隐入御案后的阴影里,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西人心中:
“管好你们的嘴,也管好你们手下新招的…狗。朕的辽东,地方…还大得很。”
西人浑身一颤,深深叩首:“奴婢(臣)…告退!”
他们几乎是倒退着爬出了暖阁。当殿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面初升的朝阳,朱由校才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睛。一夜之间,血洗厂卫,发配三千,将大明帝国最阴暗、最暴力的机器强行掰开、重组、套上新的枷锁…这仅仅是开始。朝堂上的群狼,关外的猛虎…更汹涌的暗流,还在后面。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崭新的银币。正面,两束的麦穗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背面,万里长城的浮雕雄浑而冷峻。
麦穗与长城。
富足…与守护。
少年天子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纹路,指尖感受着那凸起的线条,如同在抚摸这个千疮百孔、却又被他强行握入掌中的帝国脉搏。
“等…日后…”他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殿外,新的一天己然开始。阳光驱散了最后的黑暗,照耀在清洗一新的紫禁城上,金光璀璨,却依旧带着深秋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