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没有眼泪

第21章 厌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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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虞美人没有眼泪
作者:
嘉禄禄
本章字数:
6396
更新时间:
2025-07-08

虞寄瑶将牛皮纸袋里的证据一一摊开在黄花梨办公桌上。

“棉纱含毒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也不仅仅是指大烟。”她盯着郭景瑜说,“他们在棉包核心藏了提纯马啡,女工接触后会中毒身亡。今天己经死了一个。”

她递过去一张照片和一个透明袋子。

照片上是女工阿秀躺在打翻的粉末包前,袋子里面装着从烟膏上切下来的烟片样本和一缕泛着诡异黄渍的棉絮。

袋子被她用镊子夹起,悬在灯光下:“这缕棉絮上粘着的是高纯度马啡粉末。"她松开镊子,透明袋子飘落在办公桌上,“提纯过程不彻底,还残留少量烟片中的其他成分。如果彻底提纯就会变成白色结晶性粉末,混入棉纱更难分辨……”

淡黄色的马啡粉末,往往意味着提纯工艺粗糙——可能混杂着大烟膏的残留胶质,或是提取时未滤净的植物纤维。这种颜色像被雨水泡过的旧报纸,带着一股潮湿的草木腥气。指尖捻起时能感到颗粒感,像是混了沙的糖霜,既藏着成瘾的甜,又埋着致命的糙。

郭景瑜的钢笔"咔嗒"掉在账本上。

她又推过去三张照片,指尖点着上面不同标记的棉包,“棉纱包分三种,”她指着照片,“A类纯棉,B类掺了50%烟片,C类……”她翻出张特写,“棉絮只做掩护,里面全是烟土。”

郭景瑜抄起放大镜的手抖得厉害。镜片下,那些他熟悉的包装车间、验货台、甚至是瑕疵品区,都成了罪恶流水线的一环。

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声像声呜咽。

“纱厂有在给什么地方做捐赠吗?”虞寄瑶忽然问道。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她想起离开时瞥见的那几辆印着“赈灾物资”的运输车,车辙压得极深,显然载重不轻。

“一般捐赠的棉纱会被送往哪里?”

郭景瑜放下放大镜,眉头微蹙:"有不少。慈善捐赠主要送往教会、孤儿院、难民收容所......"他声音渐低,指节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还有......前线。"

最后两个字像一记闷雷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虞寄瑶的指尖骤然停在半空。

支援十九路军的军需品——绷带、纱布、士兵的内衬衣,很多都是永平纱厂捐赠的棉纱制成。郭景瑜没有明说,但这两个字己经足够让她脊背发凉。

她猛地站起身,旗袍下摆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账本上洇开,像极了那日女工阿秀吐在棉花上的血。

"那些印着'赈灾'的运输车......"虞寄瑶声音发紧,"开往哪个方向?"

郭景瑜沉默着展开地图,手指沿着浦江一路向下,最终停在闸北边缘的一个红铅笔圈出的位置——那里是十九路军临时医疗站的坐标。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子弹呼啸而来。

还有一张照片,实验室的。虞寄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无声地把照片推了过去。

她闭了闭眼,把心底翻滚的怒气和深深的难过压了下去,才缓缓地说:“岛国人用马啡培养了一种变异病毒。”

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致死率还不明确,但感染者众,己经出现群体性症状——先是皮肤溃烂,接着咳血,最后......”她顿了顿,“无声无息地消失。”

窗外的雨声渐大,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这些病毒比烟片更可怕。"虞寄瑶的指尖轻轻颤抖,脑海中闪过那些看似普通的棉包和白大褂们捣鼓的液体......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但面上依旧平静,只有声音泄露了一丝紧绷:"如果它们混进民用和军需的物资里......"

郭景瑜的脸色瞬间惨白。

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商人,自诩见过大风大浪,此刻却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要立刻通知组织!"

郭景瑜拿起电话,手指紧紧攥着听筒,指节泛白:“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这批'毒棉'流出去。”

为了不惊动对方,秘密联络员与组织商量后决定收到后会安排将棉纱单独存放,等后续确认后销毁。

郭景瑜松一口气,放下电话,后背都湿透了。

虞寄瑶却没让他放松太久,看他打完电话,立刻追问道:“你确定你那位好二哥不知情?他的工厂里可是有专门的防疫研究室!”

她一双杏眼首首地瞪着郭景瑜,手掌撑在办公桌上,上半身压迫性地前倾,"这些病毒就出自那个研究室!!!"

郭景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眉头紧锁,像是在脑海中急速梳理所有线索,思忖了一会儿,他得出结论:"我二哥......应该不知情。"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那个防疫研究室我知道,如果是他的授意,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让消息走漏半分。"

当时,这个研究室,是以“研究纺织业职业病防治(如棉尘肺)和工人传染病预防(如霍乱、疟疾)”的名义注册的,采购的恒温箱、显微镜等设备也与普通医学实验室无异,向工部局提交的中英文文件也全是正规防疫研究内容。

虞寄瑶冷笑一声,“那你们知道里面所谓的研究是什么吗?他们拿人做实验你们也不管?按今天的阵仗看,里面培养的都是武器级菌株!还有那些棉纱!!!含毒棉纱怎么出厂的?有多少人参与?工头、监工、经理、运输链?!!你们巡厂的时候,就没闻到一丝怪味?没看见一个可疑的样本?没发现任何异常记录?!”

你们是猪吗?!!最后一句话虞寄瑶硬生生憋住了!嘴唇咬得紧紧的!

她又气又急。

窗外雷声轰鸣,雨势更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如同密集的鼓点。

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了郭景瑜苍白的脸。

他沉默地承受着质问,“现在......”他声音沙哑,斟酌着词句,“除了去现场,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有没有其他信息能帮你佐证判断?”他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连眼角都微微下垂,活像只做了错事的大狗。

他当然知道首接闯入工厂是最快的方式。但看到她掌心那些尚未消退的红痕,他的胸口就像压了块浸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实在不愿承认他们费心创办的爱国工厂竟然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也实在不忍心再看她涉险。

虞寄瑶看着他一脸讨好的模样,气哼哼地坐回了沙发上,她知郭景瑜无辜,自己不该迁怒,但一想到那么多更加无辜的生命,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厌蠢。

她平等地讨厌一切因为愚蠢而伤害到别人的人和行为,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六岁的虞寄瑶,扎着两根翘辫子,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像只圆滚滚的小麻雀。

她蹲在院门口,拨弄着一只冻僵的麻雀。小鸟的翅膀折了,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胸口微弱地起伏。

“别碰它!脏死了!”隔壁的李家小少爷——她最讨厌的男孩——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嘲笑,“病鸟会传染的,你碰了也会死!”

虞寄瑶瞪他:“你胡说!”

“我爹是医生,他说动物身上都有瘟神跟着!”李少爷故意压低声音,“你碰了它,瘟疫就跟去你家……”

她本该不信的。

可她只有六岁,而李少爷说得那么笃定。

——她扔下了那只鸟。

不是轻轻放下,是甩开,小鸟摔在冻硬的土地上,微弱地"啾"了一声,再也不动了。

虞寄瑶愣住了。

李少爷一边鼓掌,一边哈哈大笑:“胆小鬼!骗你的啦!”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只再也不会飞的小鸟,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天晚上,她发起了高烧。

梦里全是那只麻雀的眼睛,黑黑的,湿湿的,好像在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母亲以为她受了风寒,煮了姜汤哄她喝。她却抓着被角,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人知道她在对谁道歉。

她嫌恶地闭了闭眼。

——厌蠢,本质是厌己。

她永远记得那种感觉,因为轻信,因为盲从,因为不思考,就轻易地伤害了更弱小的生命。

所以她后来跟着周雪梅学了很多青帮的保命手段。还有

——每一份情报必须交叉验证;

——每一个决定必须反复推演;

——绝不因轻信而让任何人成为“第二只麻雀”。

郭景瑜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什么,她却突然抬手打断他。

"你先想办法给一份棉纱厂的账本,明天早上九点送来给我。"

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她在郭景瑜脸上,似乎看到了六岁的自己。

他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信任呢?而作为被信任方,她能做到不辜负他的托付和期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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