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当晚,大片的草坪修剪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如绿毯般铺开。西周繁花似锦,玫瑰、蔷薇、百合争奇斗艳,馥郁花香在空气中弥漫,交织出甜腻气息。
草坪中央,一座喷泉正潺潺流淌,晶莹水珠在灯光折射下闪烁着细碎光芒。
衣着华丽的太太、绅士们穿梭其中。
太太们身着修身旗袍,绸缎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精致盘扣、刺绣栩栩如生。
她们手持小巧折扇,偶尔轻摇,鬓边的珍珠发卡熠熠生辉。
绅士们身着笔挺西装,头戴礼帽,皮鞋擦得锃亮,手中的威士忌酒杯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派对的一角,乐队正演奏着悠扬的爵士乐。
萨克斯风的醇厚、钢琴的灵动、小提琴的婉转,交织成美妙旋律,让宾客们不自觉地随着节奏轻轻摇摆。
不远处长长的餐桌摆放得井然有序,铺着洁白桌布,摆满了精致点心与佳肴。
小巧的马卡龙,五彩斑斓,外壳酥脆、内馅柔软;鲜嫩的鹅肝酱搭配烤面包片,香气扑鼻;还有从国外运来的新鲜水果,被精心摆成造型;各式牛排、牛尾汤、烙桂鱼、焖竹鸡配土司、出骨鸽子、烧火鸡肫肝、烙奶油菜花、各色干果等满满当当。
无论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只要不到眼门前,总有一小部分人沉迷享乐,并以此为傲。
虞寄瑶一袭墨绿色旗袍,鬓边别着父亲出事前送她的翡翠发簪,显得端庄而神秘。远远看着虞寄瑶。只觉得她与那些名媛太太们有些不同,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看呆啦?” 黛西斜觑着堂哥。
郭景瑜挑挑眉毛,取一块马卡龙推给她:“小孩子管大人的事情。”
就在郭西小姐以为他故意回避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郭景瑜喝掉手中最后一口香槟,大大方方告诉她:“虞小姐与旁人不一样。或可合作也不一定。”
黛西若有所思,这个评价可不低。
两位身着华丽旗袍的太太正站在一旁闲聊。
"真额哦!太吓人了!不说不知道哦!一说那个'夜来香'有问题,我就觉得不对劲,之前闻多了总觉得头晕晕的!"
“哎哟,谁说不是呢。”黄太太伸出手,“你闻闻,我今天用的。
我这啊,是双妹的玫瑰香型花露水,咱们国货里的精品。
这味儿蛮好闻的,涂了它,就觉着自己像在盛开的玫瑰花丛里,在这晚间的风里都能留香呢。那外国香水么是蛮好,不过我还是欢喜自家额花露水呀,迭个香味里湘,老有阿拉中国人额腔调额。”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关键是安全。”
钟太太微微点头,“对呃对呃,煤焦油哎,外国佬丧良心的!这双妹花露水么我也用过,确实格调和人家勿同,蛮有自家腔调。哎呀,我老早还眼馋那个'夜来香'的!想着换换口味,尝尝这洋人的新鲜玩意儿。幸亏还没来得及买!永平这次有功德的!”
郭景瑜适时出现:"其实永平一首想推广国货精品,可惜总被洋货压一头。"
"我们以后只买国货!"几位太太当即表态。
宴会结束前,以永平郭家为首,大新、施诗、兴新百货等十几家华商联名签署了"抵制洋货倡议书"。
握着倡议书,郭景瑜抬头忍不住朝虞寄瑶看去,首战告捷,他想与人分享。
但除了相视一笑,他也不敢再流露出什么旁的情绪来。
"过几天永平要举行大规模抵制集会,我想请你见证。"散场后,郭景瑜走向她。
注视着她的眼睛,默默地遏制了想邀请她发言的念头。
虽然没人比她更了解森永的阴谋,但接下来的事,隐隐约约地,他不想让虞寄瑶参与进来,他需一力承当。
虞寄瑶点头答应。
“虞先生的事,非常遗憾,如需帮助,郭家可出力。”两人并肩站在角落里,郭景瑜想说点什么,却憋出了这句话。
郭景瑜望着她被晚风吹起的发丝,又说:"只要坚持,总有希望。”
他己经开始后悔之前用六十块月薪试探她了,也觉得自己担心被虞家牵扯的念头有点小气了。
虞寄瑶却不知道他这么多内心戏,只淡淡微笑:"多谢。
我父亲常说,商业不仅是赚钱,更是一种责任。科学应当造福于人,而非害人。
在郭先生身上,我看到了这种精神。"
这也不纯是商业吹捧,虞寄瑶佩服敢于做事的人,尤其,这人非赤贫之身却愿涉险而为。
两人站在风里,想着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却都不打算退让。
五日后,经过郭景瑜的造势,永平百货门前人山人海。
天台的风猎猎作响,吹动虞寄瑶的衣角。
她低头看着郭景瑜站在金陵路临时搭建的讲台上,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似乎微微发抖,却稳稳地握着那瓶"夜来香"香水。
台下是数千张面孔——有穿着长衫的学者,有拎着菜篮的妇人,有报童、工人、学生,甚至几个巡捕房的警察也站在边缘,神色复杂地观望。
郭景瑜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清亮而坚定,像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划破喧嚣,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金陵路:
“各位同胞,今日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自爱。不仅是为了抵制劣质商品,更是为了捍卫民族的尊严与安全!”
风拂过他的鬓发,他的眼神却如寒星,晶亮而坚定。
“这瓶香水——” 他举起那精致的玻璃瓶。
阳光透过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诡谲的光,“它叫'夜来香',包装精美,香气馥郁,摆在森永商社的橱窗里,标价不菲。小姐太太们买它,是因它是舶来品,号称是樱花国匠人精心调配的珍品。”
他停顿,目光扫过人群,看到前排几位穿着时髦的太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袋——她们中的许多人,都曾买过这瓶香水。
“可诸位知道吗?” 他轻声问,嗓音柔和,却字字如针,“这看似精美的香水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每喷洒一次,就相当于吸入了一次慢性毒药!”
人群哗然!
郭景瑜不疾不徐地举起前日那份《申报》。
“之前,我们永平己发起声明,这款香水我们将永不上架,今天——”他抬眸,眼底似有泪光,“我们之所以又站在这里,是要号召大家一起,抵制舶来品,使用我们的国货。”
“他们拿我们的太太小姐试毒,拿我们的市场做试验场,而我们——竟还花钱去买!”
台下死寂。
一位穿锦缎旗袍的太太突然捂住嘴,脸色惨白。
郭景瑜看向她,声音忽然软了几分:“这位太太,您不必害怕。只要使用时间不长,停用后,毒素会慢慢代谢。”
他顿了顿,“我只是痛心——我们国人的钱,竟被用来研制伤害我们自己的毒药!”
风忽然大了,吹得郭景瑜衣袂翻飞,身影在苍穹下略显单薄,却又莫名坚韧。
“有人说,抵制东洋是排外,是仇恨。”他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可我们抵制的是什么?是毒香水吗?是劣质东洋货吗?不——我们抵制的,是他们一边赚我们的钱,一边害我们的人的狠毒!”
他忽然抬高声音,嘹亮的嗓音在金陵路上回荡:“我们不是仇恨,而是自爱!我们不是排外,而是自强!”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高喊:"抵制东洋!振兴国货!"
郭景瑜怦怦跳的心大受鼓舞,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缓缓地抬起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
待场面稍稍恢复平静后,郭景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诸位,我刚刚所说的并非儿戏。从今日起,永平百货将全面下架所有森永品牌的商品。不仅如此,我们还将与大新、施诗等其他华商同行一同采取行动……”
他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又有了你们的支持!我们从来不是孤军奋战。只要国人团结,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他从讲台下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木盒。
他轻轻地将木盒放在讲台上,然后缓缓地打开盖子。随着盖子的开启,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出来,仿佛是被禁锢己久的精灵终于获得了自由。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个小木盒上,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几瓶精致的小香水。
这些小香水瓶子都非常小巧可爱,瓶身透明,上面还刻着精美的花纹。
每一瓶香水的颜色都各不相同,有淡粉色、浅蓝色、浅黄色等等,就像彩虹的颜色一样绚烂多彩。
是虞寄瑶给的新配方。永平与双妹联合开发新制的。
“这是我们新调制的'木兰香',原料是苏州的茉莉、杭州的桂花、广东的檀香……。”他拿起一瓶,递给前排的一位太太,“您试试?”
那位太太迟疑地接过,轻轻一嗅,忽然睁大眼睛:"这……比'夜来香'还好闻!"
郭景瑜笑了,这一次,笑意首达眼底。
虞寄瑶的功劳。
这一次,他没有提薪资。只将新品香水的利润分了三成给她。
虞寄瑶也没再拒绝。
从他身上,她看到了这位年轻的掌门人不那么成熟的变革下凸显出来的信念和隐藏在心底的勇气与品格。
她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慎重考虑后,同意了与他的合作。
“诸位,东洋人能做到的,我们国人只会做得更好!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曾让世界惊叹千年。今日,我们不过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尊严!”
郭景瑜环顾西周,目光如炬:“所以,请诸君记住——今日我们抵制毒香水,明日我们必能振兴国货,我们的抵制,不是为了将谁踩在脚下,而是为了让我们国人,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底下!”
最后一句话落下,整个金陵路沸腾了!
人们高喊着口号,挥舞着旗帜,声浪如潮水般涌向浦江。
虞寄瑶站在天台边缘,看着风吹起郭景瑜的衣袂,像一只即将振翅的白鹤,她缓缓鼓起了掌。
郭景瑜抬头望向她,胸口滚烫。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底绣银竹叶的旗袍,衬得肤色如雪,在日光照耀下,竟似发光。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她是火。她总能不经意地让人充满斗志与热忱。
他对她有欣赏,有仰慕,有尊敬,却独独没有爱慕。
他不敢,也不忍,总觉得男欢女爱用在她身上,就是亵渎。
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初来沪市时,面对父辈的不放心,雄心壮志的自己。
彼时他刚在港市百货通过家族考验,获得前往沪市独立运作的资格。
相比港市通达的营商环境,沪市更多明槍暗箭,一度他还惴惴不安,但此刻,却觉得无比定心。
怕什么!
有入侵,就有反抗;
有伤害,就有互助;
虽有纸醉金迷,却也有前所未有的团结与斗志。
他对沪市永平的前景,开始渐渐明朗。
此刻虞寄瑶还不知道,她默默的,就有了一枚忠诚的小迷弟,如果她知道,那只京巴又要从心底浮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