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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佳缘阁”高端婚恋会所的门头，在省城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一种过于精致、近乎虚假的金光。门口巨大的LED屏滚动播放着“成功牵手”的甜蜜情侣照，笑容标准得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兰灵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薰味、咖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装修材料的甲醛气息。这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忍着不适和路人打量的目光，她低头走了进去，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得闯。
她捏紧了手里的靛蓝扎染布包，包里，手机屏幕亮着，是她刚修改发布在“佳缘阁”APP上的个人主页截图——那则冰冷赤裸的“招标书”。“可接受离异带孩！” “速婚！速查活性！速入试管周期！” 字字如针，刺得她眼睛生疼。
为了那快流尽的沙漏。为了父母眼底深潭般的忧。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理由，试图给自己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可当侍者推开那扇厚重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华丽大门时，一股混杂着各种香水、发胶、汗味和食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嗡嗡的低语声和偶尔拔高的、略显做作的笑声，瞬间将她淹没。
会所内部灯光刻意调暗，营造出暧昧的氛围。一张张小圆桌旁，男男女女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审视和评估，像古玩市场里行家在掂量一件件待价而沽的旧物。兰灵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赶进屠宰场的牲口，浑身不自在。她报上预约号，被引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
第一个男人来了。王先生，38岁，公务员。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脸上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得体微笑。他坐下，目光在兰灵身上快速扫过，带着评估意味。
“兰女士，你好。看了你的资料，很有个性。”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开门见山，“我也很欣赏独立女性。不过，恕我首言，你要求‘速婚’和‘速入试管’，这个……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婚姻大事，还是需要时间了解磨合的。毕竟，试管也不是百分百成功，万一不成……”
他顿了顿，观察着兰灵的反应。兰灵抿了抿唇，没说话。她需要的是行动，不是质疑。
“而且，”王先生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优越感，“关于费用问题，我觉得应该提前说清楚。试管花费不小，还有后续可能的养育成本。我的意思是，既然是共同的目标，是不是应该……AA制？这样比较公平合理。”他说着，竟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的计算器，放在桌上，指尖在按键上轻轻敲击，发出轻微的“嘀嘀”声，仿佛随时准备计算一顿饭钱或者……未来的试管账单。
兰灵看着那个闪着冷光的计算器，胃里那阵翻腾更剧烈了。她仿佛看到石沟前夫那两根比划工资的黑黢黢手指，和眼前这精致冰冷的按键重叠在一起。都是算计，只不过一个粗粝首白，一个披着“公平合理”的文明外衣。 她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股恶心感。
“王先生，”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我的要求写得很清楚。我需要的是能立刻行动、愿意共同承担风险的人。AA制很公平，但……”她目光扫过那个计算器，“我需要的不是一台精确的算账机器。抱歉，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她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没再看对方瞬间僵住的表情。
刚走出两步，一个穿着花哨紧身T恤、头发抓得很有型、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带着一阵浓郁的、有些呛人的古龙水味，一屁股坐在了王先生腾出的座位上。
“嗨，美女！自我介绍一下，张伟，35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过于洁白的牙齿，眼神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成熟，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轻浮。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看了你的资料，特别有共鸣！我也着急结婚生子！咱俩目标一致，简首是天作之合啊！”
兰灵微微皱眉。35岁？这脸和气质，怎么看都像刚出校门不久。
“张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她不动声色地说。
“嗨！显小！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嘛！”他故作潇洒地甩了下头发，“我条件也不差的，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年入……嗯，还不错！绝对养得起你和孩子！咱们抓紧时间，赶紧把事儿办了，试管什么的，我全力配合！要查是吧？没问题！我身体倍儿棒，绝对优质！”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兰灵看着他过分活跃的表情和急于表现的样子，心中的疑窦更深。她想起APP资料上需要上传身份证验证年龄。她端起水杯，假装不经意地问：“张先生方便看一下身份证吗？确认一下年龄，毕竟……生育大事，年龄也很关键。”
张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堆起更夸张的笑：“哎呀，美女，这么着急查户口啊？身份证……今天忘带了！改天，改天一定给你看！你放心，我绝对35，童叟无欺！”他眼神躲闪，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试图掩饰。
兰灵的心沉了下去。伪装年龄。 又是一个在相亲市场上浑水摸鱼的。她几乎能想象他真实的动机——或许是贪图她经济独立，或许只是觉得“”好上手，或许……只是想找个免费试管生孩子的工具？她没兴趣陪他演戏。
“改天就不必了。”兰灵站起身，语气冷淡，“张先生还是去找更合适的‘天作之合’吧。”她转身离开，留下张伟一脸错愕和懊恼地坐在原地。“二手老女人，清高什么？老子都玩过！玩你是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
第三个男人，李总，45岁左右，某贸易公司副总。穿着名牌Polo衫，肚子微凸，头发稀疏但梳得油光锃亮。他一坐下，就带来一股浓烈的雪茄和油脂混合的气息。他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兰灵身上爬行，如同蛞蝓，尤其在胸口和腰部停留，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兰灵感觉身上一阵恶寒，感觉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兰小姐真人比照片更有气质！”他哈哈一笑，声音洪亮，“我就喜欢有味道的女人！成熟，有阅历，不像那些小丫头片子，啥都不懂！”他自顾自地点了咖啡和甜点，然后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离兰灵放在桌边的手越来越近。
“你的要求，我都看了。”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试管嘛，小事！钱不是问题！我认识仁爱医院的主任，关系铁得很！一句话的事儿！至于孩子嘛……”他嘿嘿一笑，眼神更加露骨，“只要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别说一个，生俩都行！咱们可以先‘磨合磨合’嘛……”说着，那只油腻的手，竟装作不经意地，迅速滑向兰灵放在桌边的手背，试图覆盖上去！
就在那只带着汗湿和烟味的手即将碰到兰灵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她的喉咙！那感觉比看到王先生的AA计算器、比识破张伟的年龄伪装更甚！她仿佛看到了石沟前夫在油灯下躲闪的眼神，看到了二婶扔过来的油纸袋，看到了婆婆刻薄的嘴脸，更看到了诊室里那片死寂的灰白卵巢影像！
“别碰我！”兰灵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带翻了桌上的柠檬水杯！冰冷的液体泼洒出来，溅湿了她的裙角和对方昂贵的裤子。她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会所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李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又惊又怒：“你！你干什么？！”
兰灵顾不上道歉，也顾不上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嘴，强忍着那股强烈的呕吐冲动，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高跟鞋敲打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像她此刻濒临失控的心跳。
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她扑到洗手台前，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和冷汗一起汹涌而出。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扭曲、写满惊恐和屈辱的脸。
这就是她选择的战场？这就是她为了抓住沙漏里最后几粒沙，不得不踏入的“相亲屠宰场”？AA制的算计，年龄的伪装，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咸猪手……每一个，都像是在将她精心修补的“过期情书”堡垒，一片片撕碎，再扔进这充斥着欲望和交易的泥潭里践踏！
“翎羽未央……” 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喃喃念出那个早己被她亲手埋葬的网名。那个曾在樱花树下被人温柔系起鞋带的女孩，那个憧憬着在时光褶皱里打捞纯净情书的女子，如今却在这里，为了一个孩子，将自己变成了一纸赤裸裸的“招标书”，并在这肮脏的屠宰场上，被不同的买家挑拣、算计、甚至轻薄！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哗哗冲下。她捧起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洗掉那令人作呕的油腻触感和屈辱感。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混着泪水，砸在冰冷的陶瓷台盆上。
沙漏在流逝，时间不等人。可她还能在这令人窒息的屠宰场里，撑多久？又能遇到多少个王先生、张伟、李总？她看着镜中那双被冰冷水珠刺激得发红的眼睛，里面除了绝望，竟也慢慢燃起一丝破釜沉舟的、近乎凶狠的决绝。
这条路，她既然选了，跪着也要走下去！ 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为了堵住父母眼底的深潭，为了……不让自己这“过期”的人生，彻底沦为一场血本无归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