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男女

第6章 八分钟轮盘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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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二手男女
作者:
周多巫
本章字数:
7144
更新时间:
2025-07-06

“缘定八分钟·高效速配”的场地,充斥着陈旧地毯与廉价香薰的混合气味。二十张圆桌整齐排列,每桌西张椅子固定留给女士,如同等待被检阅的席位。主持人亢奋的声音通过劣质麦克风回荡:

“女士们请坐稳!你们的席位就是今天的‘港湾’!先生们!八分钟黄金时间!铃响请起立,按桌号顺序轮转下一桌!顺时针!高效!首接!心动就加微信!开始——!”

刺耳的铃声撕裂空气!

兰灵坐在编号“7”桌,她的固定席位。同桌的还有三位年轻女士:一位妆容精致、神色略带倨傲的白领(女A);一位文静内向、学生气未脱的女生(女B);以及一位笑容甜美、眼神清亮,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女C)。兰灵深吸一口气,捏紧了靛蓝布包。为了沙漏,为了父母,她必须在这流动的审视中,筛选出可能的合作者。

男士们开始轮转。脚步声杂乱。西位男士落座“7”号桌。

一位穿着剪裁精良(细节处却透着一丝刻意)深蓝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男A)率先开口,笑容温润,声音磁性:“各位女士好,鄙人陈哲,35岁,英国LSE硕士,现任外资投行VP。爱好古典乐与帆船。”他目光扫过,在女A和女C脸上停留稍久,“期待遇见灵魂契合的优雅伴侣,共谱人生华章。” 这番说辞与相亲群里那张精修“海归精英”照如出一辙! 兰灵心中警铃微作。

女A露出欣赏的微笑,女C则眨了眨大眼睛,显得很感兴趣。兰灵保持平静,轮到她时,只简洁道:“兰灵,服装设计,有工作室。” 她刻意隐去了“离异”和“试管”这两个此刻过于尖锐的标签。桌面上保持风度,具体要求留待微信筛选。 她目光扫过其他男士:一个木讷的程序员(男B),一个眼神精明的个体户(男C),一个气质儒雅的大学讲师(男D)。她心中快速评估:陈哲(男A)过于浮夸,疑似目标;讲师(男D)气质沉稳,可接触;程序员(男B)和个体户(男C)待观察。一轮过去,兰灵加了大学讲师。

铃声再响!男士们起身轮转。新一批西位男士落座。

一位面带愁容、西装不合体的中年男人(男E)迫不及待开口:“王建国,40岁,离异,儿子初二跟我。找对象要求实在:能真心待我儿,辅导功课视如己出;能分担部分开销,尤其教育费用(递上补习班账单)。” 桌上气氛微凝。女A皱眉,女B低头。兰灵心中排除,但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

她的注意力被同桌那个甜美女孩(女C)吸引。女孩正专注地听一位新来的、看起来像健身教练的男士(男F)说话,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兰灵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这眉眼轮廓,像是在哪里见过? 石沟?省城?记忆碎片模糊不清。她摇摇头,只当是错觉。

铃声催动!男士再次轮转。这次来的三位男士都很年轻(二十七八岁),阳光活力。他们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被同桌的年轻女孩们吸引,尤其是那个笑容甜美的女C(林小雨)和文静的女B。

桌上话题迅速被年轻人主导:新上映的电影、爆火的奶茶店、周末的密室逃脱……兰灵这位35岁的女士,仿佛成了背景板。轮到她自我介绍,依旧简洁:“兰灵,设计师。” 连年龄都省了。回应她的只有短暂的、礼貌性的沉默,年轻男士们的注意力早己黏在了女C和女B身上,热情地交换着微信。女C(林小雨)被几个男孩围着,笑容灿烂,应对自如,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并未多看兰灵一眼。

兰灵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固定席位”上,像一个误入青春派对的局外人。她看着女C(林小雨)青春洋溢的脸庞和周围殷勤的年轻男孩,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和身体里那流逝的沙漏,一股冰冷的疏离感和年龄带来的鸿沟感清晰无比。在这个桌上,她因年龄和“离异”的潜在标签,彻底输给了青春本身。

“叮铃铃——!!!” 终场休息铃声如同赦令。

兰灵疲惫地呼出一口气。n轮下来,她只初步筛选出两个后续可微信接触的对象:那个气质沉稳的大学讲师(男D,在第二轮出现过)和第一轮那个木讷但看起来老实的程序员(男B)。筛选的第一步完成,更艰难(也更可能幻灭)的对话将在微信展开。

逃离了喧嚣的宴会厅,兰灵坐在街角咖啡馆的昏暗角落,面前的咖啡早己凉透。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刚添加的两位男士的微信对话框。

与大学讲师(男D)的对话:

兰灵(斟酌后): “李老师您好,我是7号桌的兰灵。很高兴认识您。关于未来的规划,我有些比较具体的情况想和您沟通,不知是否方便?”

李老师(很快回复,语气温和): “兰女士您好,方便。请讲。”

兰灵(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 “感谢您的理解。我离异,目前人生最大的优先级是尽快组建家庭并生育孩子。由于个人身体原因,需要借助试管婴儿技术,因此需要伴侣能尽快配合完成相关医学检查,并全力支持这个过程。这需要极大的决心和时间投入。不知您对此有何看法?”

(漫长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李老师(回复): “兰女士,很欣赏您的坦诚和决心。不过……[尴尬表情] 试管婴儿涉及大量医疗程序、费用和不确定性,且您强调‘尽快’……这与我理解的婚姻基础——深厚的感情积淀和共同成长——似乎有些冲突。我个人更倾向于水到渠成的自然结合。抱歉,可能我们追求的目标不太一致。祝您顺利。”

与程序员(男B)的对话:

兰灵(同样说明情况)

男B(沉默更久): “兰姐……[擦汗表情] 试管……我妈说那个很伤身体,而且成功率不高,花钱像无底洞……我……我工资不高,家里还指望我攒钱买房……而且……[纠结表情] 我妈希望找个没结过婚的……对不起啊!”

两条微信,如同两盆冰水,将兰灵在相亲桌上勉强维持的希望彻底浇灭。一个要“水到渠成”,一个听“妈妈的话”。她的核心诉求——速战速决、配合试管——在现实面前,再次碰得粉碎。疲惫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涌来。

她起身去洗手间,需要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一下。刚走到洗手间门口,里面传来两个年轻女孩压低却清晰的嬉笑声和对话——正是她同桌的那位甜美女孩(女C)和文静女孩(女B)!

女B(声音带笑): “小雨,你今天战果辉煌啊!我看那几个男的都围着你转,微信加爆了吧?”

女C(林小雨,声音带着得意和一丝漫不经心): “还行吧~群主发的红包到位,咱这‘气氛组’也得专业点不是?陪聊陪笑,活跃气氛,让那些交了200块的‘金主爸爸’们觉得物有所值,下次还来!不过……”

女B: “不过什么?”

林小雨(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八卦和惊讶): “你猜我加微信的时候看到谁了?就坐我们旁边那个!穿蓝衬衫,气质还行但一看就年纪不小的那个女的!”

女B: “哦?她怎么了?”

林小雨: “兰灵啊!我以前在石沟乡小上六年级时的美术代课老师!兰灵老师!”

女B(惊讶): “啊?!真的假的?你老师?她也来相亲?”

林小雨(嗤笑一声): “可不是嘛!吓我一跳!五年没见,老了好多啊!不过她好像没认出我。啧,当年在石沟就觉得她挺清高的,没想到现在也沦落到跟我们一样在这种地方‘淘金’了?哦不,我们是拿钱干活,她可是真来找对象的!离异,年纪又大,还要求那么高……我刚才看她好像就加了两个人微信,估计没戏!唉,女人啊,过了三十真是……而且,她前夫家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

“轰——!!!”

兰灵如遭雷击,僵在洗手间门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她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林小雨!那个笑容甜美、被众星捧月的女C!竟然是她五年前在石沟乡中心小学教过的六年级学生!那个她曾经在简陋教室里教过画画、带着些许羞涩的小女孩!

巨大的荒谬感和毁灭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

身份落差: 她,曾经的老师,在相亲场上被自己的学生品头论足(“老了好多”、“沦落”、“淘金”)。

公开处刑: 她的窘境(离异、年纪大、要求高、加人少)被学生当作八卦谈资,无情剖析。

托儿真相: 她以为的青春竞争对手,竟然是相亲组织者花钱雇来的“气氛组”(托儿)!她和那些交钱的男人,都成了被愚弄的对象!而她,甚至不如那些托儿有价值(“我们是拿钱干活,她可是真来找对象的!”)。

年龄暴击: “女人啊,过了三十真是……” 这句来自昔日学生的感叹,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在她最痛的神经上!

洗手间内的谈笑声还在继续,像针一样扎进兰灵的耳朵。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连推开那扇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猛地转身,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咖啡馆,一头扎进外面冰冷的夜色里。

夜风呼啸,却吹不散那刻骨的耻辱和冰冷。学生轻蔑的点评,“气氛组”的真相,年龄的判词,还有那两条冰冷的拒绝微信……所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交织、放大。

相亲轮盘转完了,转得她身心俱碎,尊严被碾入尘土。

沙漏里的沙,在耻笑声中加速流逝。

眼前的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相亲市场如古着集市,人人都在翻检别人被生活磨损的标签,估算着再次上架的价值。青春是永恒的硬通货,而阅历,有时只是折旧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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