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诗换上梁冰清准备的剪裁精良的连衣裙,坐进段慕泽的劳斯莱斯后座,车子驶向那个她急于逃离的“家”。
车厢内一片死寂。
段慕泽和何以诗,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足二十西小时的相识,仓促缔结的婚姻。
无关风月,无关情愫,唯有冰冷的利益交换。
这于段慕泽,一个惯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界巨擘;于何以诗,一个矢志守护灵魂独立的孤勇者,都显得如此荒谬,甚至讽刺。
然而,命运的大手却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将这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强行揉捏在一起。
筒子楼。
楼道里堆满废弃的纸箱和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何以诗的高跟鞋不慎卡进地砖裂缝,身子一斜竟险些跌倒,段慕泽连视线都没有侧半分,却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倒真有几分“恩爱情侣携手归家”的错觉。
501室铁门虚掩着,王美兰尖利刻薄的骂声穿透门板:“这丫头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她学校……”
“妈。”何以诗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油烟和劣质烟草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她一眼瞥见自己珍藏的英文原版书,被撕去扉页,皱巴巴地垫在油腻的泡菜坛子下。
沙发上,她新买的抱枕赫然被烟头烫出一个焦黑的窟窿。
王美兰系着沾满油污的围裙从厨房冲出来,张嘴就骂“你还知道回来?人家刘老板等着你……”
“我要结婚了。”何以诗的声音异常平静,打断了母亲的咆哮。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关键信息,“彩礼……西百万,下午到账。”
何以诗在车上就想好了,不能把钱都给他们,她也要留点钱以备不时之需,人生这么长,可能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一把赚到这么多钱的机会了。
身后的段慕泽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但也没有多言。
父亲何大升端着的茶杯僵在半空,茶叶梗滑稽地挂在他花白的胡茬上,微微颤抖。
王美兰浑浊的眼球骤然迸射出贪婪的精光!
她一把夺过何以诗身后段慕泽递来的名片,油乎乎的手指近乎虔诚地抚摸着名片上烫金的“段氏集团”logo,激动得语无伦次,扯着破锣嗓子嚎道:“哎哟喂!老何家祖坟冒青烟啦!祖宗保佑啊!!”
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原来是弟弟何以然,他不由分说将何以诗拽进了狭小逼仄的卧室,反手关上门。
段慕泽面无表情侧了侧身子,对着紧闭的卧室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楼下等你。”
还没等何家人有任何反应,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卧室里,程序员专属的黑框眼镜后,何以然的眼神清澈而焦急:“姐,我房子首付不用你操心,你别听妈的,难不成你真要卖了自己?”
厨房飘来红烧带鱼的焦糊味,那是弟弟最爱吃的菜,但也是何以诗最不喜欢的味道。
她微微仰头望着墙上泛黄的英语竞赛奖状,那是她从小努力逃离原生家庭的足迹。
何以诗的眼神有一瞬的空茫,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我不是出卖自己。我是为了……接近幸福。”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巨大的虚妄感便攫住了她。
幸福?那在她心里不过是一团模糊而遥远的光晕。
她根本无从分辨,自己这仓促一跃,究竟是扑向温暖的港湾,还是坠入焚身的烈焰。
这份冰冷的契约,从签下的那一刻起,就与幸福无关。
此刻支撑她的,唯有一个刻入骨髓的念头——不顾一切地逃离身后那片将她钉死在痛苦里的泥沼。
为此,哪怕前路是未知的深渊,她也只能闭眼纵身一跳。
“可是,豪门深似海,你一个弱女子嫁过去……”
“不然你嫁给他?”
“姐……”
“我目前还不了解段慕泽的取向哎,你得给我时间调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放心吧,你姐找了个大老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何以诗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
然后,她打开那个陪伴多年的旧皮箱,开始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几本书,几件衣物。
筒子楼下,江城大名鼎鼎的段氏集团长公子,人尽皆知的冷面总裁,此刻正坐在劳斯莱斯驾驶座上,等待着他刚刚认识的新婚妻子。
墨镜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睛,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看着何以诗拎着那个半旧皮箱,艰难地走下狭窄陡峭的楼梯,皮箱随着她下楼的步伐,可怜兮兮地一顿一顿。
何以诗将行李一股脑儿的塞进宽敞的后备箱,用力扣上车盖,仿佛要将过往一并锁死。
然后,她快步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窗外的筒子楼,那个消耗了她所有光亮的“房子”,正缓缓从视野里退场。
这仓促得近乎狼狈的告别,裹挟着深不见底的迷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麻木,像一阵风卷过荒原,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安全带。”段慕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提醒何以诗。
何以诗这才像被惊醒,机械的扣上了安全带。
段慕泽转动方向盘拐出逼仄的巷口,汽车的底盘碾过积水潭,溅起微小的水花。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段慕泽目视前方,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以诗着手里的户口本,低头笑了起来:“你要是想悔婚,那得先赔我违约金!”
段慕泽侧过头,墨镜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
哼,这个女人,果然贪慕虚荣!
民政局大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喜庆与程序化的氛围。
“新郎能不能笑一笑?”年轻的摄影师第三次探出头,无奈地提醒。
段慕泽不耐地蹙眉调整领带,忽然感觉袖口被轻轻扯了一下。
何以诗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不露声色地说:“自然点,协议里说了公开场合要表现恩爱。”
段慕泽倏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钉在她脸上。
这个女人……冷静,狡黠,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孤勇。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这场交易里,究竟是谁更需要谁?
钢印落下时,发出沉闷而庄重的“咔哒”一声,宣告一段法律关系的确立。
段慕泽面无表情地说道:“婚戒正在定做。”
何以诗没有应声。
戒指?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在乎那本印着钢印的红本本,是通往自由的一纸船票,尽管船票的另一端,是未知的迷雾。
返程途中暴雨再次倾盆而至。
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雨刷器疯狂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扇形。
路口红灯亮起,段慕泽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副驾驶。
他看到何以诗竟然在手机备忘录写离婚计划,光标在“2025年9月8日”处闪烁。
“这么迫不及待?”他冷笑。
何以诗“啪”地锁上屏幕,转过头,望向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世界:“恰好在栀子花开的时候,适合……说再见。”
段慕泽内心冷哼一声,不就是合约到期了吗,什么适合说再见,还玩起文艺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