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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搏杀的余悸尚未散去，风雨中又添一具冰冷的尸体。永宁县衙的殓房内，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雨水的湿气以及一种新添的、属于乱葬岗的泥土和腐败气息。衙役们抬进来的，正是那个伪装成跛足老者、在王家灭门案中投下剧毒、又在城隍庙诡诈逃脱后惨遭灭口的凶手。
尸体被放置在冰冷的青石条案上，盖着一块粗糙的白布。沈砚和林岚站在一旁，王伯和赵虎侍立在侧。赵虎的眼睛依旧红肿刺痛，但强忍着不适，声音嘶哑地禀报着发现尸体的过程：
“大人，林顾问！卑职循着城隍庙窗外的血迹和跛足的拖痕一路追去，痕迹断断续续，消失在乱葬岗边缘的泥泞里。卑职带人仔细搜索，在一处塌陷的旧坟坑里，发现了这厮！” 赵虎指着尸体，眼中带着余悸和愤怒，“被人从背后一刀割喉！手法干净利落，绝对是高手！他的药箱就扔在旁边，里面被翻得底朝天，值钱的东西和那些瓶瓶罐罐都不见了！卑职仔细检查了尸体，除了致命刀伤，只有左腿的旧伤崩裂流了不少血，还有就是……”
赵虎上前一步，示意衙役掀开尸体头部的白布。一张布满皱纹、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苍老面孔暴露在灯光下。最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紧握的左手！拳头捏得死死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卑职费了好大劲才掰开他的左手，” 赵虎说着，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死者的左手。只见那枯瘦的手掌心里，赫然用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特征鲜明的符号——一个线条扭曲、形态狰狞的鸟头！鸟喙尖锐，眼睛位置是两个点，透着一股邪异的凶戾！
“鸟头符号！” 林岚心头一凛，立刻看向书案——那里摊开着从城隍庙带回的羊皮卷图谱！她的目光飞速扫过核心符号周围那些繁复的子符号。果然！在靠近图谱边缘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她找到了一个形态几乎完全一致的简化鸟头标记！如同主符的爪牙或哨探！
“大人！看这里！” 林岚指着羊皮卷上的对应标记，“凶手临死前留下的血符，与这图谱上的子符号完全吻合！这绝非巧合！这鸟头符号，很可能代表凶手的身份，或是他执行任务后的特定标记！也证明杀害他的，正是符号组织的‘清理者’！”
沈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尸体手心的血符和羊皮卷图谱之间来回扫视。符号组织的严密性、残酷性，远超他的想象！执行任务的杀手，任务完成后立刻被灭口，临死前还要留下特定的符号标记！这俨然是一个等级森严、规矩严酷的庞大组织！
“检查尸体全身！尤其是口腔、指甲缝、发髻、衣领袖口等易藏物之处！凶手在城隍庙曾紧握羊皮卷，又被灭口者翻找过药箱，他身上或许还藏着组织不想带走或没来得及找到的关键物品！” 沈砚沉声下令，思路极其清晰。
王伯和赵虎立刻上前，在明亮的灯火下，极其仔细地检查尸体。剥去那身破烂的灰布短褐，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内衫。尸体表面除了脖颈那道致命的刀口和左腿的开放性骨折创伤外，确实没有其他明显伤痕。指甲缝里满是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很可能是他自己的），并无特殊发现。发髻散乱，也藏不了东西。
就在众人以为一无所获时，王伯检查到尸体的口腔。他用竹签小心地撬开死者紧咬的牙关。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涌出。王伯皱着眉头，用竹签在牙齿缝隙和舌下仔细探查。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竹签的尖端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大人！有东西！” 王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口腔深处，在右侧最里面的臼齿后方牙龈与颊粘膜之间的隐秘缝隙里，极其艰难地夹出了一个米粒大小、被血污包裹的蜡丸！
“蜡丸！” 沈砚和林岚同时精神一振！凶手竟将东西藏得如此之深！连灭口者都未能发现！
王伯将沾满血污的蜡丸小心地放在清水中冲洗干净。一颗晶莹剔透、如同微型珍珠般的白色小蜡丸显露出来！
“打开它！小心！” 沈砚的声音带着急切。
王伯用最细的银针，极其小心地刺破蜡丸。蜡层很薄，轻易就被挑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毒药或纸条，而是露出两样东西：
一片极其纤薄、比指甲盖还小的银片！ 银片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令人惊异的是，银片的正面，用极细的刻线，清晰地刻着一个“卍”（万）字符！线条流畅，形态古朴，带着一种庄重又神秘的气息。
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粉末细腻，如同面粉，没有任何气味。
“卍”字符！灰白粉末！
沈砚和林岚的目光瞬间凝固！
“卍”字符！这与羊皮卷背面偈语中“卍转幽冥开”的“卍”字完全对应！它绝非普通的佛教符号，而是这神秘组织内部的身份信物或某种指令标记！
而那灰白色的粉末……又是什么？新的毒物？还是某种传递信息的媒介？
“林岚！” 沈砚立刻看向她。
林岚早己进入状态。她不顾腿痛，在赵虎的搀扶下凑近条案。她先仔细观察那枚“卍”字银片。银片极其纤薄，边缘光滑，背面没有任何纹路。“材质普通，但工艺精湛。‘卍’字刻痕深而均匀，是特制的信物无疑。” 她快速判断。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那撮灰白粉末。她取过一根最细的银针，蘸取少许粉末，凑近灯火仔细观察。粉末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纯净的灰白色，毫无杂质。
“记录：” 林岚的声音带着专业性的冷静，“粉末呈细腻灰白色，无可见杂质。目视无特殊光泽。” 她将蘸有粉末的银针尖端，缓缓靠近燃烧的灯烛火焰。
没有烟雾，没有气味，粉末本身也没有燃烧或变色。
“遇火无明显反应。” 林岚眉头微蹙。她又取过一点粉末，放在一小片干净的瓷片上。
滴加清水：粉末迅速溶解，溶液澄清透明。
滴加米醋：溶液依旧澄清，无沉淀，无气泡，无颜色变化。
滴加碱液：同样无反应。
滴加烈酒：溶解，无变化。
“水溶性极好，遇酸、碱、酒均无反应。” 林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粉末的表现……太奇怪了！不像任何己知的毒物或常见矿物。
她不死心，又取了一点点粉末，用指尖捻了捻。触感细腻光滑，如同上等的珍珠粉或滑石粉。
“触感细腻光滑，无颗粒感。” 她喃喃道。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她让衙役取来一点灯烛燃烧后产生的灯烟灰（炭黑）。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林岚将一小撮灯烟灰与一点点灰白粉末混合在一起。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灰白色的粉末，在接触到黑色的灯烟灰后，竟迅速将其吸附包裹，整体变成了均匀的深灰色！而灯烟灰本身则失去了大部分黑色，变得暗淡。
“强吸附性！” 林岚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这粉末本身无色无味，但它具有极强的吸附能力！它能吸附并显色其他细微颗粒！这……这很可能是……是‘显影尘’！一种用于追踪足迹、指纹或隐藏印记的特殊粉末！”
显影尘？！沈砚和众人都愣住了。这名字闻所未闻！
“你的意思是……这粉末本身无毒无害，但能用来……追踪？” 沈砚迅速抓住关键。
“不错！” 林岚肯定道，“凶手将此物贴身藏匿，与‘卍’字银片放在一起，说明它极其重要！很可能是组织内部用于特定任务的信物或工具！比如，将粉末撒在目标区域或物品上，一旦有人触碰或经过，粉末就会吸附在其身上或足迹上，留下无法轻易清除的痕迹，便于追踪或确认目标！” 她立刻联想到王家灭门案现场的血符，“也许……王家的血符，就用了类似的东西，只是我们当时没发现！”
沈砚的心头豁然开朗！这神秘的符号组织，不仅拥有邪异的符号体系、严密的等级、诡谲的毒术，竟然还有如此精妙的追踪显影之术！其底蕴之深，手段之奇，令人毛骨悚然！
“这‘卍’字银片和显影尘，是凶手身份和任务的关键！” 沈砚的目光锐利如刀，“必须妥善保管！王伯，用最干净的玉盒封存蜡丸内的银片和粉末！不得有失！”
“是！” 王伯连忙照办。
线索似乎更加清晰，指向也更加明确。沈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冰冷的尸体，以及尸体手心那狰狞的鸟头血符。他转向赵虎：“可曾在那乱葬岗发现其他线索？灭口者的踪迹？”
赵虎惭愧地摇头：“回大人，雨太大了，痕迹都被冲没了。那地方又偏僻，周围都是乱坟，找不到目击者。灭口者……没留下任何痕迹，是个高手。”
沈砚沉默。这也在意料之中。对方行事滴水不漏。
“大人，”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凶手虽死，但线索未断。这‘卍’字银片、显影尘、羊皮卷图谱，还有那指向长安的偈语……都说明我们必须去长安！只有到了那里，找到能辨识异域文字的人，查明‘卍’字符在宫廷内的含义，才能揭开这符号组织的真面目！也才能知道……那等待我的‘故人’……究竟是谁！”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深深地看着她。灯火下，她裹着他的外氅，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淬火的星辰，充满了对真相的执着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包扎过的手背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舍身吸毒的决绝。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长安之行更是步步杀机，但此刻，一种超越职责的、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在他胸中激荡。
“你说得对。”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长安，是唯一的出路。此案己通天，非下县所能决。本官即刻修书，连同羊皮卷图谱、‘卍’字银片、显影尘样本、所有案卷证词，以及永宁县两起命案（张芸儿案、慈云寺案）、王家灭门案、李茂才案、城隍庙搏杀案、凶手被杀案的详细卷宗，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兆府、大理寺，并首呈……刑部与御史台！同时，本官会以‘押解重要关联人证及破案顾问入京协查’之名，亲自上书，请求押送你我二人，即刻启程，前往长安！”
他特意强调了“你我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岚：“此去长安，龙潭虎穴，九死一生。那‘故人’在深宫等候，符号组织在暗处窥视。你……怕吗？”
林岚迎视着沈砚深邃而沉重的目光。怕？她当然怕！怕那未知的宫廷，怕那神秘的“故人”，怕那无处不在的符号组织，更怕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但看着沈砚包扎的手，想起他挡在身前的背影，想起两人一路走来抽丝剥茧、生死与共的经历……一股奇异的勇气从心底升起。
“怕。” 她坦然承认，声音却异常清晰，“但怕也要去。真相就在那里，阴谋就在那里。大人，” 她顿了顿，第一次主动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信任，“你会护我周全的，对吗？”
这句带着依赖的询问，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砚坚硬的心防上激起层层涟漪。他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坚定的脆弱，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的责任感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本官在，无人可伤你。”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最庄严的誓言。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重逾千斤。他伸出手，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平等的姿态，“准备一下，天一亮，我们就走。”
林岚看着沈砚伸出的手，那包扎着白布的手掌，象征着危险，也象征着保护。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冰冷而微颤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这一次，不再是迫于无奈，而是带着一种共同面对未知命运的决然。
“好。” 她轻声应道。
殓房内，尸体冰冷，血符狰狞。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两个来自不同世界、背负着巨大谜团与危险的人，牢牢地系在了一起。通往长安的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延伸向那深不可测、杀机西伏的宫廷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