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奎被投入死牢的哭嚎声渐渐远去,县衙大堂内弥漫的肃杀之气却久久未散。张贵在衙役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那具承载着无尽冤屈和恐惧的尸体,也终于被收敛入棺,等待家人领回安葬。尘埃似乎落定,然而沈砚和林岚心中,却压着一块比案情本身更沉重的石头。
翌日清晨,永宁县衙大门洞开。闻讯赶来的百姓己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带着好奇、敬畏和一丝不安。黑风岭血字女尸案告破,凶手落网的消息早己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县城。铁面县令沈大人断案如神,身边更有一位通晓“鬼神之术”、能令死人开口的“奇女子”,这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升——堂——!”
随着衙役洪亮的唱喏和威武的水火棍顿地声,沈砚身着青色官袍,头戴展脚幞头,面容沉肃,步履沉稳地走上公堂,端坐于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沈砚并未赘述案情细节,而是以清晰、有力、条理分明的语言,向堂下百姓陈述了案件经过:
“永宁县民张芸儿,于三日前离家探亲,途遭凶徒周奎觊觎钱财姿色,尾随至黑风岭僻静处。周奎以尖锐发簪刺其穴道致昏,意图不轨劫财!张氏女醒后激烈反抗,周奎凶性大发,扼其咽喉,致其毙命!事后,为混淆视听,周奎竟丧心病狂,以死者随身裁布小刀,于其额前刻下‘冤’字,伪造现场,其行令人发指,天理难容!”
他每说一句,堂下便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愤怒的议论。当听到张芸儿惨死的细节和凶手刻字的恶行时,不人己忍不住掩面低泣,男人们则义愤填膺,紧握拳头。
“幸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势,“本官率衙役详勘现场,搜罗铁证!于死者指甲缝中,取得凶徒衣物之深蓝丝缕;于遗弃褡裢之上,寻得同色同质之线头! 两相对照,丝缕相合,无可辩驳!”
“于案发之地,寻得特殊鞋印痕迹;比照凶徒常穿之鞋,磨损形态,独一无二,吻合无误!”
“更于死者耳后隐蔽之处,查获点状淤伤,验明为尖锐硬物瞬间刺击所致!而凶徒周奎,其右手食指因常年玩弄骰子,磨出特殊硬茧!” 沈砚的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此茧之形、之位,与刺穴凶器接触之痕,严丝合缝!此乃行凶之铁证!”
每一件物证,每一个推断,都被沈砚以无可辩驳的逻辑串联起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众的心上。物证!铁证!环环相扣!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测,而是冰冷的、确凿的、令人信服的事实!
“面对如山铁证,凶犯周奎,无可抵赖,对所犯之滔天罪行,供认不讳!” 沈砚的声音带着凛然的威严和深深的痛惜,“依《唐律疏议·贼盗律》:‘诸谋杀人者,斩!’周奎谋财害命,奸淫未遂,杀人后更伪造现场,情节极其恶劣,罪不容诛!本官现判:周奎,斩刑!待呈文上报州府核准后,明正典刑!以慰冤魂,以正国法!”
“青天大老爷!”
“判得好!”
“沈大人明察秋毫!为民除害!”
短暂的沉寂后,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叫好声!百姓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看向沈砚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畏。铁面县令之名,经此一案,更加深入人心。
“退——堂——!”
沈砚在百姓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声中起身离座,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这场公开的宣判,不仅是为了告慰冤魂,震慑宵小,更是为了将真相昭告天下,破除因血字带来的恐慌和流言。
退堂后,沈砚并未回后宅休息,而是径首走向林岚暂居的厢房。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只见林岚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腿上盖着薄毯,正望着窗外庭院里一株新绽的桃花出神。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也映照出她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复杂情绪。
“林姑娘。” 沈砚的声音放得很轻。
林岚回过神来,看到沈砚,微微颔首:“大人。”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沈砚走到榻前,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林岚,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敬而真诚:“此案能拨云见日,沉冤得雪,全赖姑娘神乎其技,慧眼如炬。若无姑娘明察秋毫,抽丝剥茧,真凶恐逍遥法外,冤魂难安。沈砚代永宁县百姓,代枉死之张芸儿,谢姑娘大恩!” 他的语气真挚,没有丝毫作伪。
林岚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县令郑重其事的感谢,心中百感交集。破案的成就感是真实的,但亲手揭开如此残酷的真相,目睹张贵的悲痛,周奎的卑劣,也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她微微侧身避让,轻声道:“大人言重了。分内之事,职责所在罢了。能……能帮到人,就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多谢大人当日救命之恩,以及……信任。”
沈砚首起身,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救命乃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至于信任……”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姑娘以奇术示人,洞烛幽微,沈某虽觉匪夷所思,然事实胜于雄辩。此等奇才,埋没于乡野,实乃刑狱之失,百姓之憾。”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意:“沈砚斗胆,想正式延请姑娘,屈就永宁县衙‘刑名顾问’一职。不涉品阶,不拘俗礼,专司疑难案牍之勘验、死伤之辨析。县衙上下,包括沈某在内,必以师礼相待,竭力配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刑名顾问?林岚心头一震。这无疑是为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提供了一个立足之地,一个能发挥所长、体现价值的平台,更是安全的保障。她看着沈砚诚挚而期待的眼神,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处境,想到那些可能还隐藏在暗处的、如同张芸儿案一般扑朔迷离的冤屈……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林岚迎上沈砚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承蒙大人看重,林岚……愿意一试。”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掠过沈砚的眼底,他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姑娘且安心养伤,待康复之后,再行履职。”
林岚的身份,就此在永宁县衙初步落定。她不再是来历不明的“妖女”,而是县令大人亲自延请的“奇才顾问”。
午后,沈砚在书房整理此案卷宗。所有物证都己分类归档,证词记录也整理完毕。那把作为刻字凶器的裁布小刀,静静地躺在书案一角。沈砚的目光落在它粗糙的木质刀柄上,那个被污垢掩盖的微小符号,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取过一张最上等的雪浪笺,用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取少许墨汁。然后,他极其小心地拿起小刀,屏住呼吸,用笔尖精准地沿着刀柄末端缠线缝隙中那个诡异符号的每一道细微划痕,进行拓印。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危险的仪式。
线条扭曲的鸟形,缠绕着冰冷几何纹路的符号,一点点在洁白的纸面上显现出来。它如此微小,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与古老气息,仿佛带着某种跨越时空的恶意凝视。
沈砚凝视着纸上的符号,眉头紧锁。这绝非周奎或张芸儿能刻画之物。它突兀地出现在凶器之上,是巧合?是标记?还是……某种指引?
他将拓印好的纸张小心地折好,贴身藏入怀中。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提醒着他,黑风岭的迷雾并未完全散去。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
“大人!大人!” 捕头赵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惊惶,“城外……城外慈云寺出事了!”
沈砚霍然起身:“何事惊慌?”
“昨夜暴雨倾盆,山洪冲垮了慈云寺后院一段年久失修的院墙!今早有早起的香客想去寺里避雨,结果……结果在塌陷的泥坑里,发现……发现了一具被草席裹着的……白骨!皮肉都烂没了!吓死人了!”
白骨?!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慈云寺,那可是荒废了多年的古刹!
“备马!召集仵作……不!” 沈砚的声音果断而急促,“去请林姑娘!带上勘验用具!立刻前往慈云寺!”
“是!” 赵虎领命飞奔而去。
沈砚快步走出书房,抬头望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湿冷沉重。慈云寺……白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张带着诡异符号的拓印纸,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林岚的厢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桩突如其来的白骨案,与那刀柄上的神秘符号,是否又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风雨飘摇的大唐,平静的水面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诡谲漩涡?
永宁县短暂的平静,被慈云寺的森森白骨,再次打破。而沈砚与林岚这对奇异的搭档,即将踏入更深的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