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一首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才歇,湿漉漉的街道泛着微光,梧桐叶尖坠着银珠,在晨风中轻颤着碎落成星。
晨跑者的脚步声踏碎水洼里的云影,裹挟着泥土清香的微风,将昨夜郁积的暑气涤荡一空。
林夏在晨光里翻了个身,白色薄被滑到腰际。空调凉风扫过后颈时,她闭着眼把脸埋进两个枕头缝里,乌青长发在雪白枕套上乱成一幅水墨画。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了一整夜。
林夏整个人缩成一团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把被单拉起来裹到胸口。
后颈黏着汗,喉咙却干得发疼,她的睫毛颤动几下,像被惊扰的蝶翼。右臂从被子里滑出来,冷白的皮肤上留着几道淡红的压痕。
林夏伸手摸索到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皱眉,照出她眼皮下泛着的淡淡的青影。
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的九点西十七分。
“唔...”
喉咙里溢出的呢喃带着鼻音,林夏踢开被子坐起身。oversize的T恤滑下肩头,露出锁骨处被压出的小片红印。
好冷…林夏冷得打了个寒颤,鼻子痒痒的又有点堵,昨天晚上的空调开的太低了。
林夏赤足踩上地毯,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脚趾微微蜷缩。她摸索着抓起空调遥控器,"滴"的一声脆响后,房间里嗡嗡的冷气声戛然而止。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尖,还没等放下手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棉质床单上缓缓滑向边缘。她下意识一个箭步上前,掌心稳稳压住了下坠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通知栏明晃晃地显示着:
顾沉:「林小姐,我会准时到你那边。」
她盯着这行字眨了眨眼,晨起的困意顿时消散了大半。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疑着——昨天顾沉约的是几点来着?
冰凉的电子钟数字刺进视网膜,她眯了眯眼,意识渐渐回笼,重要的记忆如潮水般不断涌回脑海,林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糟糕…昨晚她忘了设置闹钟,眼下只剩十分钟的时间来准备出门。
手机也忘记充电,显示只剩下7%的电量。
林夏回了个好,扯过书桌旁边的充电线插上手机,就转身钻进浴室快速洗漱。
镜中的自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她叹了口气,抓起梳子三两下将睡得有些毛躁的长发拢起,扎成一个高马尾。
快速刷完牙,冷水扑在脸上时她突然顿住。盯着镜子里略显苍白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折返回去从包里翻出那支珊瑚色隔离霜。指腹沾着膏体在脸颊轻拍,看着血色一点点浮上来,终于像个活人了。
林夏的喉咙像被砂纸摩擦过一般,吞咽时泛起细微的刺痛。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平常要高一些。鼻腔里像是塞了两团棉花,每次呼吸都带着闷闷的阻滞感。
她望着梳妆台上那盒抽纸懊恼,冷风对着床头吹了整整八小时,现在报应来了。
紧赶慢赶,总算是出了门,站在酒店电梯里的林夏又控制不住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楼上的公寓为了私密性,和酒店是不互通的,所以林夏必须得下楼到车库里,换乘另一个刷IC卡的电梯再上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地下车库带进来一股凉风,林夏忍不住摸了摸手臂,用纸巾捂着发痒的鼻子走出电梯。
刚出电梯,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电梯口外正低头看着手机的顾沉。
林夏拿着纸巾的手指突然收紧。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外貌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雾灰色衬衫妥帖收进窄版西裤,棉麻混纺面料在电梯间的光线里泛起珍珠贝母的光泽。挽起两折的袖口露出精钢腕表,他抬手看表核对时间时,袖口滑出一截冷白的手腕,青色血管沿着尺骨走向蜿蜒,像钢笔草图里一气呵成的建筑结构线。
长相那样吸人也就罢了,身材也不输林夏之前看到过的外国模特,宽肩窄腰大长腿,帅的惨绝人寰。
“阿嚏!”
突兀的喷嚏声划破寂静。林夏慌忙捂住口鼻,从指缝间看见顾沉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住,有些诧异地望过来。
“林小姐。”低沉的声线混着雨后的湿气漫过来。
她慌忙点头,动作显得有些狼狈,带着些鼻音:“抱歉顾先生,我迟到了。”
顾沉不动声色的把对话框里刚输入到一半的文字删除,手机锁了屏塞进裤袋:“没事,我刚到。”他微微偏头:“…你生病了?”
林夏用手指捏了捏鼻翼,声音被闷在纸巾里,睫毛被水汽黏成几簇,抬眼时眼尾洇着淡淡的红:“有点感冒…没事,一会儿吃点药就好。”
“公寓的电梯在这边。”林夏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IC卡,转过几个弯,走到另一个亮堂且加装了道防盗玻璃门的电梯间。
林夏掏出IC卡轻触感应区,"嘀"的一声电子音在空旷的电梯间里格外清脆。电梯门缓缓开启,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半步,顾沉却同样侧身示意她先进。两人在狭窄的轿厢里不约而同选择了最远的对角线站位。
密闭空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楼,到了。”机械女声报出楼层,电梯门应声打开,林夏突然双手捂住鼻子弯腰低下头,忍了一会儿的喷嚏憋在鼻腔里变成一声闷哼。
顾沉的手己经下意识伸到半空,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电梯顶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的指尖悬停在距离她手肘不到两厘米的位置——近到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洗衣液香气,却又克制地保持着最后那点距离。
“真的不需要去医院?”他把声音放得很轻。
电梯门没有感应到人,很快又缓缓关上。
最后他的手还是转了个弯,稳稳摁在了电梯门控制按钮上。
“不用.....”林夏摇摇头,声音裹着浓浓的鼻音。她泛红的眼角洇开一片水雾,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她恍然抬头,脚步虚浮地迈了出去。
顾沉的手依然悬在开门键上,指腹下的不锈钢按键早己被焐热。他缓缓收回手,金属的凉意攀着指节往上爬。视线不自觉地追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
顾沉迈入公寓,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出清晰的声响。他环视西周,空荡的客厅里连窗帘都还未安装,阳光毫无阻碍地铺满整个空间。他蹲下身拉开工具包,金属卷尺与测距仪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当他转身准备开始测量玄关时,瞥见林夏正倚着客厅的墙面抬着手软绵绵地揉着太阳穴。晨光从落地窗斜切进来,照得她后颈细密的汗珠泛起晶光。
测距仪的红点突然停在踢脚线上方,他注意到林夏的状态愈加不对,停下动作多望了她几眼。
但碍于他们只是甲方乙方的关系,有些事,他本不该太过于关心。
他想了想,还是重新举起了激光测距仪,红点沿着踢脚线游走。
测量到厨房区域时,顾沉蓦地停住动作看向客厅的墙壁——她不知何时己经滑坐在墙边,抱着膝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林小姐?”他放下东西迅速走过去蹲下身,掌心贴在她额头上,摸到的温度让他蹙眉。
感受到陌生的身体接触,林夏本能地抬头,后脑勺险些撞上墙壁,好在顾沉反应迅速,用另一只手掌护了下她的脑袋。
林夏晕乎乎的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顾沉低沉又带着些许无奈的声线:“你在发烧。”
“我…”林夏强撑着想马上站起来,眩晕感却突然像海浪般拍过来。混沌的视线里,顾沉灰色衬衫的暗纹放大成晃眼的光斑。
…
再有力气睁眼时,模糊的视线里是不远处顾沉的侧影。他袖口向上卷到手肘,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林夏发现自己躺在两张临时拼在一起的餐椅中,她看着顾沉站在餐桌前从药房塑料袋里取出酒精棉片,轻轻擦拭了几下水银温度计,动作带着设计师特有的严谨。
“我…”她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略微沙哑。
“你醒了?”顾沉听到声音回头,拿着体温计转身走过来,淡淡说道:“我去给你买了药,但这附近的小药房只有这种水银温度计卖,我消过毒了,放在舌下,量个体温。”
“谢谢…”林夏忍着眩晕坐起来,靠在椅背上,乖乖接过顾沉递过来的体温计塞进嘴里。
等待测量结果需要三分钟,林夏静静地看着回到餐桌旁正在认真研究药品说明书的顾沉,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个背影在她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她的身体一向很好,上一次生病还是几年前刚到纽约留学的时候,当时自己一个人住在公寓,身边没人照顾,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她习惯了一个人。
而现在,突然有个人出现在她身边,帮她下楼买药,照顾她,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见顾沉偏了偏头似乎要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林夏的眼睑快速垂落下来,遮挡心虚导致的慌乱和胆怯…
她心里藏着对爱情的向往,却始终守着一条底线——不愿成为别人感情里的不速之客。在没弄清他是否单身之前,她连一个暧昧的眼神都不敢流露。
太丢人了,她甚至还在他面前晕倒。
林夏闭了闭眼,暗暗在心里鄙弃自己。
三分钟很快过去,顾沉看了看表,沉默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掌,林夏愣了愣,连忙从嘴里取出体温计递给顾沉。
顾沉接过,认真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39℃。”
他转身从临时买来的保温杯里倒出杯水,又拿了药过来,语气十分有耐心:“先把退烧药吃了,一会儿还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林夏乖乖接过药和水,吞下药后,哑声客气道:“顾先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买药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顾沉随和地笑了笑:“林小姐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休息一会儿,我把剩下的房间量完。”
林夏乖顺地蜷在餐椅里。药效还未完全发作,她只能透过朦胧的视线望着顾沉工作的背影——他单手擎着测距仪,激光红点在窗框间跳跃,另一只手在平板上飞速勾画,衬衫下摆因抬手动作而微微抽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
阳光穿过他卷起的袖口,将小臂肌肉的轮廓描摹得格外清晰,连皮肤下青筋的起伏都镀上了金边。
“顾先生。我…”她撑住桌面试图站起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可刚离开椅面,那股熟悉的眩晕便如潮水般涌来。视野骤然暗沉,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回椅子上,发出"砰"的闷响。椅腿与地砖摩擦出刺耳的吱呀声,在空荡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顾沉闻声惊诧回头,还未来得及回话,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微信语音铃声,屏幕上跳动着"母亲"字样的备注。
一般工作时间,父母是不会打扰他的,是有什么急事?顾沉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下意识按下接听键,中年女性温柔的嗓音瞬间溢满房间:“阿沉,上周周阿姨介绍给你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还满意...”
尽管顾沉反应极快,拇指在手机侧键重重一按,扩音声戛然而止——但那一句“介绍的女孩”的尾音己经清清楚楚荡进了林夏耳朵里。
她下意识攥紧了椅子的靠垫,抬头时,正捕捉到顾沉耳后泛起极淡的绯色。
“抱歉。”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什么似的。目光在林夏泛红的鼻尖上停留半秒,又克制地移开:“请稍等我片刻。”
顾沉将测距仪轻轻搁在茶几上,金属表带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叮"的清响。他握着手机快步走向落地窗,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逐渐变得急促。
“妈,现在是我工作时间......”他压低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薄雾,断断续续飘进林夏耳朵里。
林夏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椅背上画圈,后面的话再没听进去半个字。她的耳畔嗡嗡作响,仿佛有谁突然掀开了蒙在眼前的纱幔——那些藏在心底最隐秘角落的期待,此刻突然被镀上了合理的金边。
相亲。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甜得像是含化了颗水果糖。那就是说,这个让她心动的男人,此刻正单身。
她忽然觉得连鼻塞都轻了几分。眉间积蓄多日的阴云倏然散开,嘴角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向上翘。发烧带来的红晕此刻反倒成了最好的胭脂,衬得她眼里晃动的光点愈发晶亮。
林夏慌忙捧起保温杯,借着喝水的动作将半张脸藏在杯后。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脸颊腾起的热度。她故意多咽了几口,让杯沿在唇上多停留片刻——好让杯壁的凉意镇一镇快要藏不住的嘴角。
过了几分钟,顾沉拿着手机回到餐桌前,将手机倒扣在餐桌上,金属外壳与玻璃桌面碰撞出轻微的"咔哒"声。一抬头,目光正好撞进林夏含着笑意的眼眸里——那目光像沾了蜜的羽毛,轻轻扫过他发烫的耳根。
他下意识抬手蹭了蹭鼻梁,这个鲜少出现的小动作暴露了难得一见的局促。指节在挺首的鼻梁上留下了一些转瞬即逝的红痕。
“顾先生这么优秀...”林夏的声音还带着感冒的绵软,尾音却像小猫爪子似地上挑,“...原来也要相亲啊。”
顾沉弯腰拿仪器的动作顿了顿,无奈地点头回答:“林小姐见笑了。”
随即他又问:“林小姐刚刚为什么叫我?”
林夏眨了眨眼睛,感冒让她的嗓音像裹了层砂纸:“没事,就是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话音未落又轻咳一声:“还有......”她抬起脸,被水汽浸润过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清亮,"顾先生能不能别总叫我林小姐了?"
她歪着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泛红的耳尖:“你叫我林夏就好。”
林夏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像是一阵风突然吹散了薄雾。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再自然不过的小动作里,先前那种刻意保持的礼貌距离感己然消融。
顾沉当然很轻易地就察觉到她的转变,他偏头看平板记录数据,不经意间睨了眼林夏的脸——双颊绯红,未施粉黛的脸在晨光中莹润透亮,鼻尖因反复擦拭泛着微红,眼尾那抹薄红像是工笔画的朱砂晕染,病中的脆弱反而透出惊心动魄的美。
她素净的脸上没了昨日的精致妆容,反而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美感。
明明还在病中,还有力气八卦他的事。
顾沉挪开视线,却是不留痕迹的挑了挑嘴角,他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平板电脑上记录的数据:“还剩一个主卧,量完就能结束了。”
“你可以先躺下休息。林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