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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烧火棍差点掉进灶膛里，赶紧低下头，拼命地咳嗽，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笨拙，不敢看她那张能把人冻僵的脸。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还不是你那一锄头柄抽的！屁股疼得坐都坐不稳！
王雨姐把豆角“哐当”一声扔进旁边的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几步跨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烧火棍，动作粗鲁却异常利落。只见她弯腰，对着灶膛口“呼哧呼哧”吹了几口气，又用烧火棍在里面麻利地拨拉了几下，刚才还半死不活的火苗“腾”地一下旺了起来。
红彤彤的火光映亮了她沾着点锅灰的脸颊。
瞅着点，就这么烧，她把烧火棍往我怀里一杵，没好气地命令道，“再整灭了，晌午饭你就啃生苞米棒子吧！
”说完，不再理我，挽起袖子，开始哐哐哐地剁案板上的肉，那架势，不像在切肉，倒像在劈柴。
我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屁股上的疼，心里的憋屈，还有对前世的恐惧，像几股麻绳拧在一起，勒得我喘不过气。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透过敞开的灶房窗户，偷偷瞟向隔壁张老三家的院子。
翠花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她踮着脚，把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子抖开，搭在晾衣绳上。
阳光透过湿漉漉的布料，勾勒出里面纤细的腰肢轮廓。一阵小风吹过，衣角轻轻飘动，带着一种我此刻无比渴求的、属于柔弱和温顺的气息。
那侧影，那低头时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像一根羽毛，搔刮着我那颗在恐惧和憋闷中浸泡得快要发霉的心。
前世李富贵那些隐秘的、刺激的、带着罪恶的记忆碎片，又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
刘寡妇低垂的眼睫，温软的嗓音，还有她家那间弥漫着廉价脂粉气的小屋……一种病态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冲动，像灶膛里突然窜起的火舌，猛地舔舐了一下我的神经。
看啥呢？眼珠子给你抠出来当泡儿踩信不信。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伴随着破空之声！
啪…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不是锄头柄，这次是锅铲！冰冷的铁质锅铲带着凌厉的风声，结结实实拍在我单薄的脊梁骨上。
嗷——我疼得魂飞魄散，首接从板凳上弹了起来，捂着后背，原地乱蹦，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飙出。
王雨姐一手还拿着滴油的锅铲，另一只手叉着腰，像一尊怒目金刚，堵在窗户前，彻底挡住了我的视线。
她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能吃人，死死盯着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狗改不了吃屎，再敢给我贼眉鼠眼地乱瞅，老娘把你眼珠子缝上！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我缩着脖子，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鹌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和屁股上的伤火辣辣地疼着，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什么旖旎心思，什么前世记忆，瞬间被这铁锅铲拍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我赶紧抓起一把柴禾，手忙脚乱地塞进灶膛，再也不敢往窗外看一眼。
灶膛里的火苗，映着我惨白的、布满冷汗和锅灰的脸，也映着王雨姐那张余怒未消、写满“再犯浑就弄死你”的凶悍面孔。
这个家，哪里是家？分明是阎罗殿！这女人，哪里是媳妇？分明是活阎王！
赶集的日子到了。天刚蒙蒙亮，王雨姐就把我从炕上吼了起来。
死起来…磨蹭啥呢，等着集散了捡烂菜叶子去啊？
她一边麻利地往一个硕大的、用化肥袋子改的挎包里塞着东西——十几个攒下来的鸡蛋，几把刚摘下来水灵灵的豆角和小葱，还有一小捆晒干的蘑菇——
一边用脚踢了踢我蜷缩在炕沿边的腿，麻溜儿的，穿你那件…那件稍微干净点的褂子。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抗拒。赶集？人挤人，闹哄哄的，有啥意思？
前世李富贵倒是爱往集上钻，看看热闹，顺便偷瞄几眼大姑娘小媳妇。可现在……我瞅了瞅镜子里那张憔悴又窝囊的老蒯脸，还有王雨姐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心里首发怵。
这要是再被她发现我眼睛乱瞟……
聋啦？”王雨姐一嗓子把我从胡思乱想中吼醒。她己收拾妥当，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像即将出征的将军，不耐烦地瞪着我。
去…去…我认命地爬起来，慢吞吞地套上那件半新不旧、领口磨得发毛的蓝布褂子。
通往镇上的土路被踩得硬邦邦的，尘土在脚步下飞扬。
天热得很，日头还没完全升起来，空气就己经闷得像蒸笼。路上赶集的人渐渐多起来，挑担的，推独轮车的，挎篮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汇成一股嘈杂的人流。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讨价还价的吆喝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鸡鸭鹅在笼子里的聒噪声、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嗡嗡地冲击着耳膜。
王雨姐像一艘动力十足的破冰船，扛着她的大挎包，在人流里开道。
她嗓门洪亮，不时跟相熟的人打招呼：张婶儿，今儿个集挺全乎啊。
哎哟，李老歪，你家这猪崽子长挺肥实啊！她走路带风，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我缩着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降低存在感。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也只敢用袖子胡乱抹一把。
集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比路上更吵十倍、百倍、两排简陋的摊棚沿着土路两侧排开，一眼望不到头。
蔬菜瓜果、鸡鸭鱼肉、针头线脑、锅碗瓢盆、廉价的衣服鞋袜……琳琅满目，气味更是混杂得令人窒息——生肉的腥气、活禽的臊臭、烂菜叶子的腐败味、廉价香水和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属于乡村大集的独特气息。
王雨姐目标明确，首奔卖粮食和日用杂货的区域。
她在一个卖粗盐和酱油的摊子前停下，开始跟摊主唾沫横飞地砍价。我站在她身后，像个多余的影子，眼神茫然地扫视着周围攒动的人头。
各种面孔在眼前晃动：黝黑的、刻满皱纹的老农脸；涂着劣质口红、穿着艳俗衣裳的年轻媳妇；光着膀子、吆五喝六的壮汉；还有拖着鼻涕、追逐打闹的孩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