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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炮声越来越近，流弹不时呼啸着从头顶飞过。
租界的铁门遥遥在望，但门前己是人山人海，绝望的难民哭喊着、推搡着，试图挤进那最后的生门。
法租界的巡捕和安南兵端着枪，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粗暴地推搡着试图冲卡的人群。
苏映雪他们的卡车凭借着红十字标志和车上显眼的重伤员，勉强挤到了靠近铁门的位置。但汹涌的人潮将卡车死死围住，寸步难行。
铁门正在缓缓合拢！沉重的铰链发出令人绝望的吱嘎声！
“让开！让开！车上有重伤员！”老陈和士兵跳下车，用身体和枪托拼命开道，声嘶力竭地吼着。但混乱的人群为了求生，早己失去了理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卡车上的沈聿修，在剧烈的颠簸和伤痛的刺激下，竟短暂地苏醒了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扫过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最终定格在了卡车旁那个穿着染血白大褂、正奋力将一个伤员推上车的熟悉身影！
是苏映雪！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与更深的痛楚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是她！真的是她！是她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还在这里！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和一种比求生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担架上挣扎着半坐起来，不顾胸口的剧痛，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臂，死死地、用尽生命般的力量攥住了苏映雪白大褂的下摆！
“苏映雪！”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血沫，却蕴含着积压了五年的不解、愤怒、刻骨的思念和此刻强烈的恐惧，“跟我走！快跟我走！离开这鬼地方！”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属于军人的霸道，也是属于一个男人在生死边缘对心系之人的最后嘶吼。
苏映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嘶吼震得浑身一僵。她猛地回头，撞进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眸子里。
那眼神里有痛楚，有命令，更有一种让她心脏骤然抽紧的、不容错辩的…恐惧？他在恐惧？恐惧什么？恐惧她死在这里？
人潮的推挤，铁门合拢的刺耳声响，伤员的呻吟，远处越来越近的枪炮声……所有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苏映雪的世界里，只剩下沈聿修那只死死攥着她衣角、青筋毕露的手，和他那双几乎要灼穿她的眼睛。
“我的战场在这里！”苏映雪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冰冷却无比坚定的力量。
她用力地、决绝地一把甩开了沈聿修的手！那力道之大，让重伤的沈聿修猛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车板上，发出一声闷哼，伤口瞬间崩裂，鲜血再次染红了绷带。
苏映雪看都没看他的伤处，她的目光扫过车上车下那些同样重伤、同样在死亡线上挣扎、眼中充满绝望和祈求的士兵和平民。
她猛地从自己贴身的、早己被汗水浸透的旗袍内袋里，掏出了一个被层层油纸包裹的小布包。
她颤抖着双手，近乎粗暴地撕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因岁月和贴身收藏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褪色的旧婚书！
那上面，“苏氏映雪”与“沈氏聿修”的名字，如同一个遥远而讽刺的梦。
在沈聿修难以置信的、瞬间灰败下去的目光注视下，在周围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苏映雪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嗤啦！”一声，将那承载着过往承诺与屈辱的纸片撕成了两半！再撕！再撕！首到变成一堆细小的碎片！
然后，她抓起一把沾满血污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白大褂的衣袖！雪白的手臂上，一道不算深却足够长的伤口瞬间出现，鲜血涌出！
她将那些撕碎的婚书纸屑，死死地、用力地按在了身边一个腹部大出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士兵那不断涌血的创口上！
纸屑瞬间被鲜血浸透、染红、粘连在翻卷的皮肉上！这原始的、近乎野蛮的止血方式！
“我的命，和他们的命，绑在一起！”苏映雪抬起头，看向因剧痛和极度震惊而瞳孔收缩、面无人色的沈聿修。
她的眼神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冻原，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彻底献祭般的决绝，“此身己许国，再难许君！”
“轰——！”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离卡车不远的地方炸开！气浪夹杂着碎石泥土扑面而来！
沈聿修的世界，在苏映雪那撕纸、割臂、按向他人伤口、以及那句冰冷刺骨的宣告中，彻底崩塌了。
他看着她眼中那片荒芜却无比坚定的平静，看着她毫不犹豫用那承载着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的婚书去堵一个陌生士兵的伤口……巨大的、灭顶的痛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的灰烬。紧攥的手无力地垂下，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那声宣告而抽离。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脸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的死气。
“团长！”老陈目眦欲裂。
“铁门要关了！快冲！”司机猛踩油门，卡车在绝望的人潮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撞向那最后一线正在合拢的生门缝隙。
苏映雪死死抓住车厢边缘，在剧烈的颠簸中，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视线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落在沈聿修那张毫无生气的、灰败的脸上。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五年的时光，穿透了所有的硝烟与误解，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沉的悲怆。
然后，她猛地扭过头，任由冰冷的寒风夹杂着尘土和血腥味，狠狠刮过她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颊。
卡车在铁门轰然关闭的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冲进了法租界。将身后那片彻底沦陷的、燃烧的炼狱，连同那个倒下的身影，永远地隔绝在了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