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娇娇像只欢快的小雀蹦进来,待看清屋内三人凝重的脸色和炕上那刺眼的布匹,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声音也低了下去,“呃……这……没卖出去?”
芙蕖憋着气,又把锦绣坊的刁难复述了一遍。
“什么?!刘麻子那个老杀才!”王娇娇听完,气鼓鼓的,小拳头攥得咯咯响,“那个眼皮子浅的墙头草!肯定是收了谁的黑心钱,故意使绊子!呸!什么玩意儿!”
“娇娇,”江仪淬压下翻腾的情绪,若有所思地问道,“除了锦绣坊,京城可还有识货的、收好绣工的大铺子?或者……专门做贵人生意的?”她不甘心,更不信这偌大汴京,竟无一处能容下她们这三尺清白布。
“有啊!”王娇娇眼睛倏地亮起来,像点燃了两簇小火苗,“彩云坊!就在东市边上!掌柜的姓庄,是个实在人,门脸虽不如锦绣坊阔气,但他家专做贵人们定制的活计,对好料子好绣工识货得很!而且……”她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庄掌柜跟我爹是老交情了,我去卖,他多少会给几分薄面,绝不像刘麻子那般下作!”
峰回路转!一丝希望的微光刺破阴霾。江仪淬与周妈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太好了!娇娇,那……”芙蕖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不过,”王娇娇转向江仪淬,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仪淬姐姐,你怕是不好再露面了。锦绣坊这么一闹,西市人多眼杂,难保被人认出来,或者……被有心人盯上。这布……”她握紧江仪淬的手,眼神真诚,“若姐姐信得过,交给我去卖!”
江仪淬沉吟片刻,果断点头。娇娇说得在理。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必是有人指使。“自然信你。眼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她看着王娇娇充满活力的身影,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感激和担忧,“只是……这卖布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活计,长久劳烦你奔波,恐怕……”
“哎呀!仪淬姐姐,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王娇娇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脆生生地打断她,“我还指望着你们这双巧手,将来开个大大的织锦坊呢!到时候,姐姐是大掌柜,我入股当个二掌柜,咱们一起赚大钱,吃香喝辣!”娇娇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己经规划好了织锦坊的未来,“放心!包在我身上!保管卖个好价钱!你们就等着数钱吧!”
娇娇的“豪言壮语”仿佛一道曙光,照亮了阴郁的小院,芙蕖也破涕为笑,大家幻想着未来的生活,暂时放下了眼前的困顿。
事情议定,王娇娇风风火火地抱起那两匹寄托着希望的布,像捧着金元宝,转身就要去找她爹安排进京的骡车。江仪淬却再次叫住了她:“娇娇,等等。”
“嗯?”王娇娇回头,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和你一起去京城。”江仪淬的声音平静,眼神却幽深得如同古井,沉淀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可是……”娇娇不解地望着她。
“我不去彩云坊,也不卖布。”江仪淬的目光越过王娇娇,投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有件……非办不可的事。”
次日,车轮再次碾上通往汴京的官道。尘土飞扬中,王娇娇抱着怀里的布匹,一路叽叽喳喳说着对彩云坊的期待和对庄掌柜的“攻略”。江仪淬戴着帷帽,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应和一声,心思却早己飞到了九霄云外。
母亲苍白的面容、父亲书房外那句冰冷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线索在脑海中疯狂撕扯:盛夏风寒,咳血而亡? 母亲身体一向康健,一场风寒便要了命,其中必有隐情;杨大夫“告老还乡”? 是巧合,还是被人用银子……或刀子“送”走的?这条线,暂时断了。
碧荷……那个最后伺候汤药的丫鬟! 嫡母遣散众人后,她像一滴水般蒸发,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荆棘。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投向车窗外急速倒退的景物。眼下,她进京还能抓住的线索……
田妈妈!
这个名字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混沌!那个由嫡母指派、丈夫是父亲心腹书房管事的田妈妈!那个在母亲病重时“主动”接过煎药重任的田妈妈!她是连接着父亲书房隐秘与母亲最后时光的关键节点!是撬开真相之锁最可能的那把钥匙!
江仪淬迎着路上飞扬的尘土,暗下决心,必须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骡车驶入繁华喧闹的汴京城门。王娇娇像只灵巧的云雀,抱着布匹跳下车,回头对江仪淬用力挥手,笑容灿烂:“仪淬姐姐!我去彩云坊了!你办完事,在老地方等陈伯的骡车!千万别乱跑啊!”话音未落,她娇小的身影己敏捷地汇入东市涌动的人流,消失不见。
江仪淬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尘土、汗味和市井百态的气息涌入鼻腔。她压了压遮面的帷帽,辨明方向,朝着城东相府的方向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心弦上,沉重而决绝。她刻意避开相府正门那象征权势的朱漆大门和森严石狮,专挑那些狭窄、阴暗、弥漫着潮湿霉味的背街小巷,七拐八绕,凭着模糊到几乎消散的幼年记忆,艰难地搜寻着那个可能藏匿着真相的角落——槐树胡同。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青石板,两侧是高耸的、沉默的灰色院墙,隔绝着内里的富贵与喧嚣。偶尔有挑着沉重担子的货郎佝偻着走过,或是神色匆匆、穿着粗布衣裳的下等仆役小跑着消失在更深的巷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底层特有的、混杂着潲水和廉价脂粉的沉闷气息。
江仪淬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即将到来的交锋中。如何撬开田妈妈的嘴?威逼?以她相府小姐的身份施压?可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利诱?她囊中羞涩……动之以情?提及母亲当年救她儿子的恩情?田妈妈会念及旧情吗?若是早己被嫡母收买,宣和又是父亲的心腹,万一她矢口否认,甚至……惊动了父亲和江章氏……
越想,她的眉头锁得越紧,心也沉得越深。每一步都像是在布满荆棘的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深渊里,浑然不觉,身后不远处,一个堆满杂物的肮脏巷口阴影里,几道黏腻阴冷的目光,早己悄然锁定了她这个形单影只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