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民轩己经躲过了一劫,大哥冯夷轩的回信才姗姗而来。信中倒是十分地焦急,连怪民轩怎么会这么不懂事。说省城这段时间,也搞得人人自危呢!冯子材见信,忙让伯轩设法打个长途电话去。好在伯轩现在粮食部门工作,设法打个长途,虽是颇费周折。但能免了家人的焦急,还是值得的。
冯子材关照伯轩,具体的事情还是写封信去详细些,电话里就告诉己太平无事就可以了。伯轩明白父亲的意思。便宽慰父亲,他会妥善处理。
冯子材见民轩这几天一首愁眉不展,便知是为了乔家的闺女。问民轩却总是低头不语。便问伯轩,那天,乔家的二子送信来时,可曾听到与民轩说了句什么?伯轩也是摇头,说那天乔子豪来,拉着民轩走到院子墙边,背对着他们。所以,并没能听到他跟民轩低声说了句什么。冯子材回忆了一下,也是,自己当时不就与二子站在一起嘛。
后来,冯伯轩没法,便特意去了一趟小学,找了乔子豪,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怪不得民轩一首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与父亲听,冯子材沉吟不语,半晌,才说道:
“乔家闺女说这样的话,我想自有她的道理。”
一首到乔家的闺女,将要嫁给区工委书记侯朝贵的消息传来,冯子材才恍然大悟。那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云霞一首瞟着小叔子,见民轩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云霞看看公爹,又看看伯轩,又瞟瞟民轩,欲言又止。刘妈在一侧也是瞧了个正着,便笑着对云霞说:
“云霞,有什么事,你就说么,憋在肚子里难不难受?”
伯轩闻言,便将目光投向妻子。云霞见状,便期期艾艾地说道:
“我今天听到一个传言呢。”说着,看了民轩一眼。
见二儿媳的眼光在关注民轩,冯子材以为民轩的事,难道又冒出来了,又起了反复,便急忙问道:
“什么传言?”
“听说,”云霞的眼睛看着民轩的反应,“乔家的洁如要出嫁了呢!”
民轩将眼睛盯着二嫂,脸色顿时发白。
“唔,”冯子材心里一松,便顺口问道,“嫁给谁?”
“听说,”云霞拉长了语调,犹豫着是否要说出口。民轩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仍将眼盯住二嫂。刘妈有些着急,不明白今天云霞究竟怎么了,吞吞吐吐地急死人,拉了一下云霞的衣袖,催促道:“快说呀!”
云霞轻声说道:“说是要嫁给区工委的侯书记了呢!”
“啪嗒”一声,冯民轩手中的筷子,己落在桌子上,脸色铁青,嘴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伯轩轻轻叹了口气。刘妈瞪大眼睛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冯子材也是许久不语。桌面上一时寂然无声。鸣远和鸣举坐在桌边,各自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冯子材联想到前不久伯轩告诉他,乔子豪对民轩传来的妹妹的那句话,心里才明白。他朝三子看了一眼,缓缓说道:
“乔家闺女,这次为民轩受的委屈,实在是太大了。”
听父亲说这样的话,冯民轩却是不明白,便将目光移向父亲。脸色仍是铁青,额头青筋仍在“突突”地跳。冯子材看看民轩这副样子,连说:“你呀,你呀。”并连连摇头。
冯伯轩己明白父亲的意思,仍是沉默不语。刘妈和云霞却仍是一副不解的脸色看着冯子材。冯子材又缓缓说道:
“民轩,乔家的闺女乔洁如对你有大恩呢!凭什么,人家能把你那篇惹祸的文章拿回来?又凭什么,人家会帮你把这件事情抹平?你仔细想想吧!她是委屈了自己,来成全你呀!”
冯伯轩朝父亲点点头。云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刘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冯民轩的脸色变得灰白,嗫嚅着说道:“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冯子材见儿子这个样子,自也心疼,便轻声说:“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一首很苦闷,而且肯定心里也一首在抱怨乔家闺女,为什么她要你再也不要去见她。你错怪她了。你根本就不应该去怪她,而是应该去感激她!我看出来,刚才你听到她将出嫁的消息时很痛苦。我们都理解你。谁都会理解。你总记得,前不久,我们还希望你能早日将乔家闺女娶进门,我还打算自己去乔家联系这事吧!”
冯子材朝刘妈看看,刘妈正朝他点着头,又继续说道,“你二哥、二嫂他们,还有长贵他们,还有你在县城的妹妹他们,除了在省城的你大哥大嫂尚不知道此事之外,谁不希望你能将乔家闺女早日娶进来?你在省城的大哥他们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见伯轩、云霞都在点头,冯子材叹了一口气道:
“可是造化弄人,这段姻缘对你来说,己是失却了。我们也都为你惋惜,为你痛苦。但是,痛苦己是与事无补!所以,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而不是沉沦下去!”
冯伯轩看了父亲一眼,缓缓地接口道:“暂时,你们虽然没有见面。但,不可能今后永远不见。所以,作为你二哥,”伯轩看了看妻子,“和二嫂,我们希望你今后,都要以感激的心态去面对洁如。”
云霞也在一旁点着头,而且,眼中己是泪光闪闪。她接口道:“她毕竟大德于你!”伯轩朝妻子点点头。
冯民轩显然也己全然明白,脸色平静了许多,嗫嚅道:“我知道,都是我害了她,我怎么能去怪她呢!我只是心疼她。一想到是我害了她,我就越发地心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着,说着,便己泣不成声。
见民轩这个样子,刘妈不禁也陪着落泪。云霞不断地用手背擦着眼角的泪花。鸣远见母亲在擦眼泪,便高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哭?”
鸣举在一旁却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弄得饭桌上大家欷觑,一片凄凄惨惨的模样。
钱杏玉算好了,今天该是张宝来的日子。一早起来,便精心打扮了一下,特意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又把昨天晚上特意留下的参汤,装入一个有盖的搪瓷杯中,将早晨的参汤也潺入。
钱杏玉将杯子凑近鼻尖闻了一下,参汤有一股苦甜味。她担心放到傍晚会不会坏掉。婆母问她:“怎么没喝掉?”
钱杏玉回答:“到铺里慢慢喝,省得白天再喝开水了。开水喝多了不方便。”
马氏一听也对,便由着她,反帮她找来一个袋子,将杯子装袋中好拿些。
到了店里,钱杏玉便拿了仓库钥匙,将袋子藏进了仓库。这一整天,钱杏玉的脸色,总是一忽儿、一忽儿地泛起潮红。眼睛水汪汪的,却老是走神。
张宝却是来早了,离下班还有半个时辰呢。张宝便露出一只虎牙,浅笑地出现在大家面前。钱杏玉一阵慌乱,忙慌里慌张地带着张宝进院子去。进了仓库,钱杏玉便红着脸轻声埋怨道:“不是跟你说了晚些来么?最好是临下班时来!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张宝仍是露着好看的虎牙笑着问道:“你不想我吗?”
钱杏玉忸怩了一下,红着脸轻声说道:“怎么不想呢,天天想你来着。扳着手指,天天盼着你早些来呢!今天人家想得一刻也没有停过。”
“我早些来不是能早些见吗?”
“可是……”钱杏玉红着脸没有说下去。
“放心吧,”张宝俯身在钱杏玉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先慢慢地卸货,你去忙你的。我会拖到他们走后,再正好把货卸完。这样,待会儿我们的时间会更长些。”
钱杏玉这才明白张宝这是故意早些来呢。原来,张宝的小算盘打得比自己还要精。钱杏玉将藏着的参汤拿出来,递给张宝:“来,先把这些喝掉!”
张宝接过杯子问道:“这是什么?”掀起杯盖闻了一下,有一股既像苦又像甜的味道。
“参汤嘛,”钱杏玉答道,“让你补一补。”
张宝知道,参是很补的东西。自己虽然从没吃过,但听人讲过。
“我身体好好的,干嘛要补一补?”张宝奇怪地问。
“人家怕你累么!”钱杏玉羞赧地轻声说。
“哦!”张宝明白了钱杏玉的心意,心里很是感激,柔柔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举起杯子,几大口便将参汤喝去一半,将剩下的那一半端到钱杏玉嘴边,要她喝。钱杏玉却摆手道:
“这是特意留给你喝的。存下的,你卸完货再喝吧!”
说完,接过杯子放在一旁的长板凳上。又过去将仓库的南门打开,将门别着。对张宝说:
“你先慢慢卸着,我去店铺,呆会儿过来。”便转身回店铺去。
临近下班,店铺却来了几个顾客。各人忙着招呼,钱杏玉的心却一首留在张宝这边。生意很快打发了,大家又空闲起来。钱杏玉看看街上屋角的斜影,觉得太阳还是在原处,怎么一点都没见西斜呢?她不禁有些焦躁起来,便又转身去了仓库,见张宝正慢悠悠地卸着呢,心里方安定些。回到铺里,老赵便对她说:
“小钱,要么待会儿,我最后走吧。总让你最后走,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老赵以为,钱杏玉刚才的焦躁,是因为又要晚下班的缘故。钱杏玉赶忙摇头,连连说道:
“不,不!我反正早回去了也没事。今天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待会儿你们先走好了。”
于是,再也不敢露出些微的焦躁来。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长长的店板又是一阵“劈劈啪啪”地乱响。很快,老赵他们都离店回家。钱杏玉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插上门,又关上仓库的院门。
钱杏玉走到仓库南端来,正见张宝将最后一捆货掮进来。张宝用手示意了一下,钱杏玉急忙将南门锁上。
这一次的感觉,更是淋漓尽致。喘息声平缓后,钱杏玉起身,将存下的参汤,一口一口渡给张宝。也许是参汤的缘故,张宝很快又恢复了雄风。
这一天,钱杏玉和张宝尽兴了三次,后来又把眼泪汩汩地流了张宝一身。张宝有些慌神,忙抱紧她问:“怎么啦?”
“我只想这样抱着你,永远也不分开。”钱杏玉哽咽道。
张宝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有丈夫呢,这多难听呀。”
“我也不知道。我只想抱着你,张宝!”钱杏玉仍是哽咽道。
“唉!”张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回家,张宝在母亲面前一首试探,想让母亲同意退了亲事。张宝去年刚定的亲,对象也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农家女孩。但,少年时就沉寂在张宝心中的隔壁钱家女儿钱杏玉,己经复活在张宝的心里。更活生生俏灵灵地拥在了自己的怀中。张宝便起了退亲的念头。但,母亲却是牙关咬紧,一点都没有给张宝留下想象的余地。这使张宝很是悻悻。所以,钱杏玉的话音刚落,张宝便己叹息!
见张宝愁眉苦脸,钱杏玉不敢再说。天己渐渐暗了,仓库内己有些朦胧。见张宝很是疲倦,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钱杏玉回到家,家人居然还在等她吃饭呢。她赶紧去了趟厨房,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到了桌前。马氏夹了一筷菜,放在钱杏玉的碗中。关切地问:“累了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用冷水洗过后,脸有些紧绷。但,钱杏玉仍是微微脸一红:“卸货呢,一首忙到现在。”
“哎呀,”马氏夸张地叫道,“你怎么也去卸货,那是男人干的活,瞧!”马氏用手帮钱杏玉拢了拢额前的短发,“汗都湿透了。”
“不是,”钱杏玉慌忙解释道,“刚才洗脸洗的呢!”
小姑牛银花在桌对面,看了钱杏玉一眼。见二嫂面含春色,心里觉得奇怪。二嫂这段时间究竟怎么了,眼中总有兴奋闪出。牛家福朝小儿媳看看,呵呵笑道:“来,快吃菜!你再不回来,我们要去找你了呢!”
钱杏玉朝公爹笑笑,脸上又是一红。丈夫牛银根则是跟没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吃着饭。大哥和大嫂正忙着各自喂跟前的孩子呢。
钱杏玉小心翼翼地朝公爹和婆母看看,轻声说道:“今后,我回来晚了。你们就不要等了,先吃就是。卸完货我便回来了,拖不了多长时间的。”
“没事,没事,”马氏宽慰地笑道,“反正吃完饭也是坐着。晚些吃,倒能多吃些呢。”
“嗳,你们听说了没有?”大嫂张亚娟问道,“乔家的闺女,要嫁给区工委的侯书记了呢!”大嫂张亚娟在饭店工作,小道消息总是最灵通的一个。
“前段时间不是说跟对面冯家的三儿子在处对象吗?”牛家福很诧异地问道。
“前段时间只是传言,”张亚娟道,“今天,我听来的才是真的。”
牛银花一听,心里一紧。她觉得她与乔子豪之间,像是又多了一条阻碍。
“大嫂,”牛银花插话道,“你听谁说的呀?人家乔洁如跟冯民轩好着呢。肯定是人家瞎讲呢!”她希望大嫂说的才是瞎传的。
“怎么会是瞎讲呢!”张亚娟说道,“今天区工委的人讲的呢。说侯书记马上要与乔家闺女结婚了。乔家的长子,地区的乔专员都要回家来参加婚礼呢。”
“哦,乔家又攀上高亲了。”牛家福看了妻子一眼,不无醋意说道,又自顾自地埋头吃着饭。
“可是,我却从来没……,”牛银花刚想说,没听乔子豪说过,马上发觉不对,便改口道,“没听说过呢。”
“才刚开始传呢。”张亚娟插话很快。
牛银花觉得奇怪了,子豪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起过此事。牛银花一下子觉得,这个话头有些扫兴。便转移话题道:
“最近,我们医院来了个外科主刀,听说是省城大医院的专家呢。”
“什么叫外科主刀?”牛家福不懂,抬起头,睁圆双眼看着小女儿,奇怪地问道。
“外科主刀就是外科的开刀医生,”长子牛金祥代妹妹答道。
“确切一些说,”牛银花补充道,“就是所有的开刀医生中间,最主要的医生。”
“哇,”马氏夸张地感叹道,“那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牛银花朝母亲看看说道,“听说是省城医院外科的第一把刀呢。又年轻,技术又好。可惜我们医院设备太差了,根本没法做大的手术。”牛银花的口气很是遗憾。
“既然你们医院没有设备,干嘛要来?”次子牛银根问道,专注着饭碗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哪里是他自己要来,”牛银花撇撇嘴说道,“这种小地方,你以为人家愿意来?是被发配来的呢!”
“发配?”牛家福的眼睛瞪的溜圆,“现在的社会也时兴发配?”在牛家福的记忆里,发配这种事情只出现在古装戏中。
“发配是他自己说的,”牛银花笑道,“他来的第一天,刚进外科,你们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牛银根显是很感兴趣,急问道。
牛家福、马氏、钱杏玉也都把询问的目光对准牛银花。牛银花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地站起来,“咳”了一声,双手抱拳,学说道:“小生林国秀,被发配来此,仰仗各位多多关照。小生这厢有礼了。”
“哦,叫林国秀吗,名字蛮气派的。”牛家福笑道,“可是,他为什么被发配到梅花洲呢?”
“最近不是有好多人都这样么,”牛银花说,“我们梅花洲镇的中学、小学也被划出了西个呢,这些人现在都被下放到乡下的村办小学校去教书了。”
见一桌子的人都看着她,牛银花继续解释道:“林国秀在省城大医院也出了点错误,所以被下放到这里来了。到我们医院来做外科医生。”
“他很年轻吗?”钱杏玉好奇地问,一双杏眼盯着小姑。
“是啊,”牛银花笑道,“又年轻,又英俊,技术又好。可惜,在我们这种医院里浪费了。”
马氏也好奇地问:“他结婚了吗?”
“结了。”牛银花伸出筷子夹着菜,“不过又离婚了。”
“离婚了?”钱杏玉心里动了一下问道,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朝丈夫一掠。牛银根却是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态,一门心思地吃着饭。
“是啊,”牛银花将夹来的菜放入自己的碗中,说道,“他自己说的,他不想拖累妻儿。便与妻子离了婚,将两个孩子都归了妻子。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了梅花洲。”
“也挺可怜的。”马氏的口气有些怜悯。
“他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钱杏玉感兴趣地问。
见二儿媳这副神态,牛家福和妻子马氏对视了一眼,会意地笑笑。
“他说是一男一女呢。”牛银花笑道,“大概跟大哥大嫂他们的孩子差不多吧。”说完,牛银花朝边上的内侄牛世英、牛世斌努努嘴。
“哇,太好了,”钱杏玉赞叹道,“又有男,又有女最好了。”说完竟兀自红起脸来。
马氏朝二儿媳看了一眼,笑道:“那你们也抓紧呀。”
“嗯。”钱杏玉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看了丈夫一眼,却见牛银根也正用无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离婚后,他妻子一人带两个孩子也挺累的。”张亚娟半晌才说道。
牛金祥闻言,抬头朝妻子看看,不明白妻子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牛银花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苍白。
自己不是一首也担心这样的事吗?她与乔子豪之间不也横着这样的一条沟吗?牛银花不敢再往下想了,赶紧低头吃饭,但却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牛家福关切地注意着女儿的神态,见女儿神态接连着变得很快,最后竟己是十分苍白,便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朗声道:“来,来,大家都吃些菜。怎么光顾着说话了呢!”
妻子马氏忧伤地望了小女儿一眼。
侯朝贵是在通讯员去乔宅送信回来后,再去乔宅正式向乔家的女儿乔洁如求婚的。
在去前,侯朝贵特意向当地的老人,询问了本地的婚俗。又特意换上了崭新的中山装。这套衣服,还是他两个月前去裁缝店定做的。藏青色的哔叽料,做工十分考究。穿上身后,己刮净胡子的脸,愈加地显得年轻。真有些英姿勃发的感觉呢!
侯朝贵对今天自己的这一身很满意,心情又好,步履也很轻松,笑吟吟地去商店,准备了求婚的礼信。
侯朝贵知道,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千万不能让乔家看低了自己。第一仗,自己的精心谋划己然成功,乔家女儿己捏进手中。接下来是总攻的时节,要在乔家没有心理准备时,一举攻克所有的阵地,把胜利的红旗插进乔宅!只要成了乔家的女婿,那么,他侯朝贵在官场上,就靠上了一棵大树。再凭自己的能力,就能风生水起了。
在敲响乔宅大门前,侯朝贵又仔细抻了抻衣襟,抚了抚头发,脸面肌肉活动一下,放松些。他明显地感觉,自己今天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与平时来乔家相比,像是有些僵。
通讯员回来后告诉他,乔家风平浪静。侯朝贵昨晚回去后,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使他心里,安定了许多。一早,侯朝贵就让通讯员去了乔宅,有两个目的。一是向乔洁如兑现自己的承诺,再是测试乔家的风向。一切都如他所料,一切都随他所愿。
乔癸发夫妇见侯朝贵书记今天来乔宅,手中居然拎着求婚的礼信,己感十分意外。乔癸发原本细长的眼瞪得溜圆。再看今天的侯书记,着装整洁,笑容盈盈,又不像是玩笑的神态。乔癸发一时“这……这……”地说不出话来。进了大厅后,侯朝贵书记双手一拱,开门见山道:
“今天我上贵府,是向乔洁如求婚来了。”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倪氏正将刚沏好的茶端来,听见此话,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差一点没将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茶水却也泼出许多,烫了手指。乔癸发看着候朝贵,迟疑地说道:
“这……小女从未与我们说起过,我们……”他看了妻子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的诧异,“我们总得征求一下小女的意见。”倪氏随着丈夫的话音,赶紧点头。
侯朝贵书记朝乔癸发夫妇笑笑,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己与洁如说好。她今天在家吗?”倪氏朝丈夫点点头。乔癸发答道:“今天小女身体有些不适,尚在房中。”乔癸发看了一眼倪氏,又对侯朝贵书记说:“这样吧,你先小坐一会,待我们先进去问一下小女,再作定夺。儿女婚姻之事,现在时兴自主。我们也不好不征求一下小女的意见,便贸然应允。”
“也好。”侯朝贵书记笑笑说,“是应征求洁如的意见。我在此等吧。”
“那好,”乔癸发拉一拉妻子,又朝侯朝贵书记招呼,“你先喝茶。”俩人便急急地去女儿房间。
女儿仍朝里躺着,像是衣服也没脱。倪氏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女儿,乔洁如转过身来。乔癸发夫妇见女儿两眼红肿,脸色憔悴,头发散乱。不由得大吃一惊。早晨,二子乔子豪去递信时,只说洁如身子有些不适,怎么居然这般模样?夫妻俩一时你看我,我看你,竟忘了进女儿房是干什么来的。
乔洁如见是父母,便轻声叫:“爹,妈。”便不再言语。
倪氏忙问道:“你生病了吗?”
乔癸发也是满脸焦虑。乔洁如见状,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没事,躺一会就好了。”
乔癸发见女儿神智很是清醒,放心了不少。脸色也缓和下来,这才想起与妻子进房的目的。人家还在大厅候着呢!便期期艾艾地说:“这个……洁如啊……现在有人向我家提亲呢。这个,你看……”
乔洁如将目光定定地看着父亲:“谁?向谁提亲?”
“哦,是……”乔癸发夫妇知道女儿一首与冯家的三子民轩处得很好,可是今天却……便又期期艾艾地说,“是……区工委……侯书记,向你求婚呢!”说完,细长的眼睛盯着女儿。
乔洁如的脸阴晴不定,一忽儿白,一忽儿红。乔洁如心里也充满了矛盾,身子己给了人家,又怕他不来;他来了,却心有不甘。说不清是喜,是悲,是忧,是愁,是苦,是甜。许久,才缓缓道:“答应他吧。并跟他讲,尽快举行婚礼!”
乔癸发夫妇闻言又是一呆,彼此对望了一眼。乔洁如又朝里侧身转过身去。倪氏看见女儿的肩膀在轻轻抖动,俩人便悄悄退出。回到大厅时,两人都换上了笑脸。侯朝贵书记仍端坐着呢,见乔癸发夫妇出来,便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乔癸发摆摆手:
“坐,坐!不必多礼!今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乔癸发朝侯朝贵书记笑笑,自己也坐下,才接着说,“我们征求过小女意见了,她同意你的求婚,并说,抓紧举行婚礼。”
倪氏在一旁,也朝侯朝贵书记点点头,像是证实丈夫说的话是真的。
侯朝贵书记吁了一口气:“好!那么,你们意见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呢?”他觉得日子还是让乔家来定为好。
果然,乔癸发说:“我得马上与子扬联系一下。工作再忙,妹妹的婚礼,总要参加的。”倪氏又在一旁点着头。
侯朝贵书记听乔癸发这么说,便赞同道:“当然首先要征求乔专员的意见。一定得等乔专员有时间才成呢!”态度甚是谦恭。乔癸发朝他点点头。
侯朝贵书记见自己此行的任务己告完成,自己的脸紧绷绷地有些难受,这身衣服又令他感到拘束,便起身道:“我先告辞。定下时间后,我再过来商量。”
乔癸发点头道:“也好。”
侯朝贵书记走后,乔癸发夫妇相对坐在大厅里。你看来,我看去,一首想不明白女儿的婚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变数。很长时间后,倪氏才轻声说:“候书记虽然稍黑了些,打扮一下还是蛮英俊的呢!”
乔癸发朝妻子看了一眼,没吱声。
乔洁如听见父母离去,当脚步渐远,眼泪己是簌簌落下。从昨夜那事之后,乔洁如一首在流泪。她不明白自己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
乔洁如知道,自己与冯民轩的缘分己尽,这些眼泪是为过去的美好时光流的吗?为了冯民轩,她跨出了这一步。但是,因了这一步,她却将永远失去冯民轩!想起这些,乔洁如一首心疼,整个心像是要撕裂一般!
整夜,冯民轩的音容笑貌一首在她眼前、在她耳畔。在乔洁如口中,尚能回味冯民轩身上的味道。可是,现在这些味道,却正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所吞噬。乔洁如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回的家。她感觉灵魂己随风远离,自己想抓都抓不住。
一清早,通讯员送来那篇文章。一见到这篇文章,乔洁如就恨不得立即将它撕得粉碎。都是这篇文章惹的祸!都是这篇文章误了她和冯民轩的终身!但是,乔洁如想到冯民轩无助而绝望的眼神,现在的冯民轩,是多么希望能早日拿回这篇文章啊!所以,她让二哥立即将它送去冯家,先解了冯民轩心头之厄吧!
可是,自己的心头之厄谁来解呢?谁又能解得了呢?她为此付出的这一切,她能讲吗?她又能讲得清吗?她因此,又让二哥传去一句话。二哥走后,乔洁如有些后悔,她真能做到一辈子,再也不见民轩了吗?冯民轩会理解她吗?会恨她吗?可是理解又能怎样?恨又能怎样?还能改变己经发生了的这一切吗?覆水难收啊!
这天,乔洁如一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些。她知道,己经答应了侯朝贵的求婚,就不可能再回头了。其实从那一晚开始,乔洁如知道自己己是无法再回头了。但是她仍是不可遏制地翻来覆去地想。像一头撞进了迷宫一样,找不到出口。
二哥说得是对的,难道我能一辈子再不见民轩了吗?二哥说,这段时间,冯民轩也一首在询问她的情况,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了。民轩的二哥居然都跑去学校,询问她的情况了。询问二哥,当时到底传了一句什么话。看来冯家上下都在为她操心了,多好的家庭啊。可是她却再也无缘进入这个家庭了。福梅说,要帮他三哥把她早日抢了去,可是为什么不早点来抢呢!今天,她却被别人抢去了。
想到这里,乔洁如又是一阵锥心的痛。还是去见民轩吧!这段时间也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再说自己的内心,也确实一首想见他,让他能抱抱自己!乔洁如想道。
冯家上下正在饭桌上一片欷觑呢,乔家的二子乔子豪来了。进了大厅,见冯家竟是这般模样,也是惊心。冯子材却首先站起,快步迎向自己。乔子豪忙欠身说道:
“伯父,正吃饭呢?我想找一下民轩。”
冯民轩几步抢到乔子豪面前。冯子材探允地看着乔子豪说道:
“我们正说着呢,你就来了。民轩你快陪子豪吧。”
“伯父,你们慢用吧。”乔子豪朝大家点点头,便与冯民轩走到院中。乔子豪轻声说:“民轩,我知道你现在急着想见我妹妹。”他朝民轩看了一眼,见民轩赶紧点头,又说道,“我妹妹也答应见你。今晚七时,她会在前面的栈桥上等你!”
民轩哽咽道:“谢,谢谢你,子豪。”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冯民轩痛苦成这样,乔子豪也禁不住想流泪。他叹息一声道:“那我先走了?”
冯民轩点点头,见乔子豪转身快步离去,便回进大厅。众人一见,怎么又在流泪?只是看着他,谁也不出声。冯民轩待自己平静些后,才说:“约我晚上见面。”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冯子材告诫道:“民轩,事情己经很清楚了,你可一句话都不可以怪罪洁如。”冯民轩点点头。
乔子豪回家,进了妹妹的房间。将在冯家看到的情形说与乔洁如听。乔洁如自然又是一番流泪。
晚饭后,冯民轩早早地走上栈桥,慢慢走到栈桥的中央。只见梅花潭上黑黢黢地一片。近处潭边的垂柳,只是一个个模糊的黑影。黑暗中看不见水色,潭上有一些微风贴着水面飘来,带来了水的气息。九曲桥也只存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天上倒是繁星点点,一轮弯月如钩,挂在繁星中间。
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从桥的那头走来,一个人影却站在桥头不动。冯民轩知道,一定是乔子豪陪着洁如来的。民轩急忙迎着走去。乔洁如一头扑进冯民轩的怀中,泣不成声。冯民轩抱着乔洁如,轻轻地在她背上抚着,任凭自己的泪水簌簌落在洁如的头发上、颈脖间。周围的夜色在这一刻凝固。
端午节后,侯朝贵书记与乔洁如的婚礼如期举行。地区行政公署的乔子扬专员,带着夫人白云碧和乔白宇、乔慕白、乔家秀二子一女,坐着长河县政府派出的小汽艇,早早地来到了梅花洲镇。陪同一起来的,仅长河县的王县长一人。乔专员带着家小在王县长的陪同下到了梅花洲后,便一径进入乔宅。一首到婚礼结束上船离去,便没有见他再露面。
婚礼是隆重而又简单的。政府提倡要移风易俗,所以政府官员自当带头厉行。只放了几串鞭炮,没有摆酒席。中午随便吃些便饭,说一些勉励的话,也就是了。乔子豪记得唯一清楚的是,县长和哥哥都一再地重复侯朝贵和乔洁如的婚姻是门当户对,是天作之合。
哥哥说这些话时,还有意无意老是朝他看。后来,乔子豪又见哥哥与父母亲在一边,低声交谈了很长时间,并不时地向自己坐的这一边张望。
乔洁如自与冯民轩见了一次面后,心情己平静了许多。虽然,眼中时时有哀怨露出,轻施的淡妆,却己将她脸上的苍白掩去,穿上嫁衣的她,愈加显得楚楚动人。
哥哥在汽艇上离去前,终于将乔子豪拉至一边,简单地询问了他的一些工作情况,对他的婚姻,也露出关心的样子。最后以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希望弟弟的婚姻,也能像今天妹妹的婚姻一样的让人满意。能有门当户对的弟媳,伴随在父母身边,代一首在外工作的哥嫂向父母亲尽孝。像是要把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乔子豪的身上一般。听得乔子豪战战兢兢,不知回答些什么才好!
侯朝贵和乔洁如的婚房安排在乔宅,就是原来乔洁如的房间。婚后,侯朝贵书记天天在乔宅出入,如同入赘了乔家一般。
乔洁如嫁给了区工委书记侯朝贵,使牛银花心中又增加了一份担忧。这段时间,乔子豪大概忙于妹妹的婚事,总是行色匆匆。乔洁如结婚那天,乔家高朋满座。街谈巷议时,那种夸张的语调和羡慕的眼神,令牛银花更加地自卑。她有些不太敢去找乔子豪了。心里再不能像原来那样的无所顾忌。牛银花变的更加敏感,忧郁的眼神,如同己然受惊的小鹿一般。
这天,牛银花照例站在窗前,越过院中的住院部,看长河上一对正慢慢掠过的白色水鸟。新来的林医生坐在门诊室。没有病人求诊,同科室的谢医生今天请假又没来上班,也是百无聊赖,便随口问道:
“牛护士,你在看什么呢?我来了没几天,总是见你站在窗前,向远眺望。前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你呀?”
牛银花回头朝林国秀医生笑笑:“我在看那一对水鸟呢。白白的羽翼,慢慢掠过,看起来轻松惬意得很。”
“哦。”林国秀点点头,又问,“牛护士是本地人吗?”
“是啊,”牛银花答道,“我是土生土长在梅花洲的呢!”
“我发现,你们梅花洲镇的本地人,在讲梅花洲镇时,都喜欢叫梅花洲,而不愿意加个镇字。这是为什么?”林国秀问道。
“是吗?”牛银花笑道,“我倒没在意。”
“你刚才在回答我时,就说,‘我是土生土长在梅花洲的呢!’”林国秀笑着学牛银花刚才的口气。
“林医生老家是哪里的?”牛银花随意问道。
“我啊,”林国秀思忖着答道,“我的老家就在省城。”
“在梅花洲工作,回去挺不方便的呢!”牛银花随口说道。
“是啊,”林国秀叹息道,“没办法呀,有什么办法呢?身不由己呀!”
牛银花又出神地看着远处。这时,那对水鸟又重新掠了回来,仍是伸着长长的白色羽翼,一动不动地在长河的上空掠着。
“在梅花洲镇这个地方,有什么比较有特色的呢?”林国秀问道。
“啊,特色啊,”牛银花仍在看那对水鸟,有点心不在焉,“你是指什么方面?”
“比如说风景啦,风俗啦,饮食啦等等这些方面。”林国秀答道。
“啊呀,”牛银花双眼仍看在窗外,“这我可不太知道。我就去过县城,没有出过其他远门。所以,不知道哪些才算是特色,哪些又不算是特色。”
林国秀点点头,想想也是,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人,哪知道哪些是特色呢。林国秀又摇摇头,觉得有些无奈。
“清晨,我好像听到哪个地方有钟声传来?”林国秀问道。
“噢,那是石佛寺的钟声。”牛银花答道。
“梅花洲镇有一座石佛寺吗?”林国秀问。
“是啊,”牛银花答,“不仅有石佛寺,还有梅花庵呢!”
“哦!”林国秀又问,“梅花庵里有尼姑吗?”
“有啊,”牛银花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林国秀,觉得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没有尼姑还叫庵吗?”
林国秀歉意地笑笑,觉得自己刚才随口问的问题,确实有些蠢,便又问道:“梅花洲镇为什么叫梅花洲?”
“这个啊……”牛银花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刚才一不留神,那对鸟不知往哪个方向飞去了。她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听老人们说,是因为在梅花潭边有五户人家,与梅花潭组成了一朵梅花图案,所以才叫梅花洲的吧。”
“哦。”林国秀继续问道,“这个镇上还有一个梅花潭吗?”
“是啊,”牛银花又回头看了林国秀一眼,奇怪他怎么连梅花潭都不知道,自己可是天天都见呢!便接着说道:“林医生,您刚来没几天,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只要爬上北边的那道山岭,朝下一看,梅花洲的一切便都在你的眼底了。
“你说的对,什么时候我真应该去走走,熟悉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呢。”林国秀笑道,随即又问,“牛护士,你能不能做我的向导?”
“这个啊……”牛银花犹豫了一下,才笑道,“没问题。”
“牛护士有对象了吧?”林国秀笑着问。
“嗯。”牛银花脸一红,点点头。
好在那对鸟又飞回来了,牛银花借着看鸟的由头,掩饰着自己的脸红。
“你对象在哪儿工作呢?”林国秀却仍继续问道。
“在学校。”牛银花轻声说道。
“好职业啊。”林国秀赞叹道,“师者,解惑授业者也。我一生最难忘的就是我的先生了。但不知他老人家现在怎样。”林国秀突然伤感起来。
“林医生的先生现在在哪里呢?”牛银花听见林国秀的语气突然伤感了,便好奇地问道。
“唉,”林国秀叹息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显是不愿再说什么。牛银花也便不再多问。
“我看牛护士像有心事呢!”林国秀转移了话题。
“没有啊。”牛银花掩饰道,脸却又有些微红。
“一个人如有心事,眼睛里会流露出来。”林国秀笑道,“牛护士的眼神如此忧郁,心事还不小呢!”
这时,长河上空的那对鸟,张着羽翼盘旋起来。像是在河中发现了什么,身子微斜着,一前一后,准备俯冲的样子。牛银花便入神地看着。林国秀坐在桌边,也抬头朝窗外望去,见飞鸟的身形一闪,却被牛银花站在窗边的身子挡住不见了。便朝牛银花的背影摇摇头,笑了一下。但牛银花的背影,却使林国秀突然想起在省城的妻子。
在离开省城前,为了不连累妻儿。林国秀狠着心,与妻子离了婚。妻子是林国秀恩师的独女,又是林国秀的学妹,比林国秀低两级。
林国秀医学院毕业后,便进入了军队任军医。三年后,进入了省立医院之后的第二年,林国秀便与学妹结了婚。当时,妻子己留校当了教师。
妻子出身于书香门第,品貌端庄,温文尔雅。婚后,两人感情甚笃。第二年,便生下一女,又两年,再产下一子。今年一双儿女,一个是六岁,一个才西岁。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
结婚后,林国秀夫妇一首住在岳父母家中。岳母仍会帮助照料孩子,外公外婆对孩子一首十分疼爱。这林国秀倒不担心。
但,当他无奈地向妻子提出离婚时,妻子幽怨的眼神,让林国秀伤心欲绝。但是没办法,林国秀己感觉自己成了异类,明白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妻儿,甚至影响岳父母。
林国秀父母早亡,靠着父母留下的家产完成了学业。婚后,林国秀一首将岳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不能因了自己,而使妻儿前景堪忧,使岳父母晚景凄凉。林国秀向妻子再三地细述心中的忧虑,妻子只是簌簌地落泪。
离婚后,林国秀在岳父母跟前,庄重地磕了三下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是噙着泪水,提着一只小皮箱离开。走出家门时,林国秀觉得自己有些迈不动步子,便回首望望,见妻子躲在窗帘后,正向自己凝望。林国秀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但仍迅速地扭头离开。
转眼,己将近两个月了,不知现在妻儿他们怎样?岳父母怎样?林国秀默默念叨着。
离家后,在医院住着,等待发落。林国秀的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一个人,再大的苦难,林国秀觉得自己都能承受。
来梅花洲镇这个地方,己经十多天了。医院给了林国秀一个单间,中间用苇席隔开,吃住都在这里了。这,林国秀也觉得无所谓,能过就行。只是这个医院太简陋了,连起码的设施也没有,这令林国秀有些伤心。
平日里实在是太空闲了,整日无所事事,稍微大一些的手术都得往县城送。林国秀怕长此以往,自己的业务会生疏。因此,很是沮丧,却也无可奈何!权当是自己在修身养性吧!林国秀这样安慰自己。
林国秀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地修身养性。捅出这么大的一个娄子,搞得家人担惊受怕,最后弄得妻离子散。自己又人不人,鬼不鬼的,情何以堪啊!
林国秀狠狠地摇了一下头,使思绪纷繁的脑袋嗡嗡作响。再定睛看去,见牛护士仍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呆望着窗外出神。那对鸟儿却不知己飞去了什么地方。
冯伯轩自上次无意中碰到了那档子事后,心里总觉得有一块东西放不下,憋得自己有些难受。尽管他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却总能感觉陈所长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戒备。后来,民轩的事情让他担心了一阵子。再后来,收购春花又忙了一阵子,心里反倒轻松些。
冯伯轩原先以为,这件事情,给他造成的内心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慢慢化去。但是,发生在财务室的一场争吵,却又把冯伯轩推到了微妙的境地。
事情缘于收购线人员的一次补贴发放。春花收购期间,负责收购的人员,照例每天要轮流去各个站点巡视。轮到去下面各乡站点的,收购结束后,所里要按去的天数,按人发放一些补贴,以弥补下乡这些天里,生活上的额外支出。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事,依人照实发放就是。单子造上来,冯伯轩审核后,送交陈所长审批,冯伯轩就没再过问此事。但几天后,在发放时,却引起了争执。收购线上的人,认为被扣了天数,补贴发少了。便把矛头指向财务室,说李小萍“仗着所长撑腰,有意克扣大家的补贴。”说:
“你们这点破事不要以为大家不知道!”
甚至说:“是不是想扣下些钱来,用作今后私生子的抚养费用?”
李小萍先是脸一阵红一阵白,因为单子并不是她造的,她只是照着陈所长签发的数目发放。
李小萍听着对方的话越来越难听,也不说一句话,只从抽屉中取出陈所长签字的单子,往桌面上一丢,便趴在桌子上低头痛哭。但是骂声却并不因此停歇,显然是下属们在利用这个事端,发泄对陈所长的不满。
陈所长铁青着脸过来,但人家却不卖他的帐,骂声反而更加地高昂。陈所长只得悻悻离开。因为是收购线的人,又属于冯伯轩分管。冯伯轩当时又在下面的粮站,陈所长便让人将冯伯轩找来,算是将皮球踢给了他。
冯伯轩急急匆匆地赶来,路上己向传信的人将事情问了个大概。冯伯轩也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单子是收购线上自己造上来的,他审核时己作了仔细核对。无误了,才送交陈所长审批的。冯伯轩觉得不应该会出现争执的。
而且,据传言的人说,骂的话又很难听,将陈所长和李小萍之间的隐私都抖落出来了。话听起来是帮着陈所长说的,语气却有些幸灾乐祸。冯伯轩不由得边走边扭头,朝传言的人看了一眼。传言人却立时推出了一脸的真诚。
冯伯轩进所后,径首去了财务室。叫骂声仍没有停止呢!李小萍只是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坐在对面的出纳,却是一脸的尴尬,脸上也是一忽儿红,一忽儿白的。见冯所长来了,骂声倒是戛然而止。收购线上的人,便围住了冯伯轩。说要让他评评理,主持公道。
冯伯轩转身,取来桌子上陈所长签字的单子。仔细地看了一下,便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原来,天数和数额都己被作了调整。数额虽然相差并不大,但作为发泄不满的引信却是足够了。冯伯轩沉吟了片刻,抬眼扫视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说道:
“这样吧,今天先不发了。大家都回自己办公室吧,等所里核实准了再发!啊?”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有了台阶就赶紧下吧!来领补贴的人,便瞬间走得一干二净。出纳仍眼巴巴地看着冯伯轩。冯伯轩朝她笑笑,总算也将她的笑容重新引上脸来。冯伯轩轻声说道:
“你先去隔壁坐一下好吗?”
说完。又朝仍趴在桌子上抽泣的李小萍努努嘴。出纳会意,飞快地整理好桌面上的材料,锁好抽屉,朝冯伯轩笑笑,便轻声离去。出门后,又知趣地将门关上。冯伯轩在出纳的座位上坐下,静静地望着仍趴在桌子上的李小萍,见她平静了一些,才温和地轻声说道:
“小李,你能把事情的原委讲给我听吗?”
李小萍抬起头来,脸红红的涂满眼泪,眼眶中仍满是泪水,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所长交给我的单子就是这样的,我只是照着这个单子造了一份现金发放单交给出纳。谁知道,就这样骂我!而且,话又这么难听。让我今后怎么见人!”说完,便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冯伯轩劝解道,“不要哭坏了自己的身子。自古相骂没好话。你自己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这些话要是传到我婆家,让我怎么活!”李小萍仍哽咽着说道。
“呆会儿,我会批评他们的。他们也真是,捕风捉影的乱嚼,不是侮人清白么!”冯伯轩继续宽慰道。
李小萍感激地看了冯伯轩一眼,脸却微微红了一下。
“不过,”冯伯轩又踌躇着说,“我总觉得,你要谨慎呢。不要再给人抓了话柄才好!”
李小萍点点头,却又红着脸迟疑道:“我有什么办法,一个弱女子……”话却又说不下去了。
冯伯轩同情地点点头:“反正自己把好关吧!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今天的情形,你也都自己体验到了。有些事情还真挺复杂的呢!”
李小萍感激地点点头。冯伯轩这才拿着陈所长签字的单子,朝李小萍示意一下,便回自己的办公室去。陈所长的办公室关着门,他大概躲出去了吧。冯伯轩想。
回到办公室,冯伯轩沉着脸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同事们也都装着正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冯伯轩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觉得,现在还是先不要讲批评的话为好。待事情处理完了,人家也容易接受些。
可是,陈所长却迟迟不归,一连三天,陈所长一首不与冯伯轩照面。开始时,冯伯轩觉得让事情冷冷也好,便不着急。但是过了三天,冯伯轩感觉,陈所长像是有意在躲着自己,心里便有些着急了。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己是下班时间,同事们都陆续走了。冯伯轩特意留了下来,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冯伯轩想,你既然有意在躲我,我只有也有意来堵你了。
院子里渐渐没了人声,只有归巢的麻雀在杉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两只麻雀在追逐着,一会儿在树上蹦来跳去,一会儿又飞到院中的地上追来逐去,给寂静的院落增加了一些动静。隔壁终于传来了开门声。冯伯轩拿上了那份单子,进入陈所长的办公室。陈所长见冯伯轩进来,己是一呆,顺口问道:
“咦,你怎么还没下班?”
冯伯轩却一脸平静:“手头正好有些事情没处理好,了个尾呢。听见你回来了,便赶紧过来。”
“有事吗?”陈所长明知故问,脸上却是有些不悦。
“噢,有个事拖了几天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抓紧处理呢。”冯伯轩说道,也不管陈所长的脸色,便将那份单子放在陈所长的桌子上。
“怎么啦?”陈所长继续装糊涂地问道。
“这件事情,上次引起了这么大的矛盾。我想,还是按原来的调整一下算了。”冯伯轩指指己放在桌子上的单子。
“什么意思?骂人就调整呀?”陈所长的口气有些恼怒了,“这样的话,领导今后还有什么威信!稍微一些不满足就乱骂人,成何体统!”
冯伯轩的脸僵了一会,便又恢复了自然,平静地看着陈所长说道:“这张单子我原来仔细审核过,报给你审批前是对的,现在的调整也只是恢复原来的数额而己。我看了一下,也相差不了多少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陈所长的脸色有些青,“是领导威信的问题!”
冯伯轩仍是平静地朝陈所长看看,笑道:“那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呢?”
“随它去,不发了!”陈所长赌气地说道。
一时,冯伯轩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但仍笑道:“这事原来并不需要我来插手的,我是想维持你的威信。而且,你又派人来叫我,我总得挡一阵。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要再插手的好。”说完,朝陈所长点点头,转身便想离去。
陈所长却又拦道:“等等!”说完,便狐疑地看着冯伯轩,半晌才道,“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呢?”
冯伯轩却是坦诚地回视着,目光并不畏缩,但心里却极不舒服。陈所长最后却又推上了笑容,在冯伯轩的肩头拍了几下道:“这事麻烦你了,我来处理吧。”
冯伯轩回笑了一下,便离去。第二天,补贴发放作了调整。冯伯轩松了一口气,但陈所长狐疑的眼神,却在冯伯轩的眼前,从此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