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雪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短暂地压制了,营地废墟上空,巨大的巨碑虚影依旧悬浮,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但下方,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留下的能量乱流正在缓缓平息,只留下满目疮痍和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距离那巨大、散发着混沌光晕的树茧约百米开外,一片被地火阳煞灼烧得焦黑龟裂的冻土上,一个赤红色的身影如同雕塑般凝固着。
王铁山。
或者说,是王铁山曾经存在过的躯壳,如今被狂暴的地脉阳火煞气强行灌注、点化而成的存在。他半跪在地,赤红如烙铁般的皮肤下,虬结的肌肉如同烧红的岩石般块块隆起,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硫磺气息。那双眼睛,不再是人类的瞳孔,而是两团熊熊燃烧、仿佛永不熄灭的赤红火焰,里面翻腾着原始的破坏欲、对阴邪存在的本能憎恶,以及……一丝刚刚萌发的、如同岩浆中挣扎浮出的气泡般的迷茫。
“吼……”
一声低沉、沙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滚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他猛地甩了甩头,赤红的火焰在眼眶中剧烈摇曳,仿佛要将某种侵入的异物驱逐出去。
混乱。
极致的混乱充斥着他仅存的意识。
破碎的画面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胶片,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重叠、湮灭:
凛冽的北大荒风雪,破旧的牛棚,指导员赵德柱鄙夷的冷笑……(那是陈巽?那个总是佝偻着背,眼神却异常平静的风水先生?)
昆仑山刺骨的寒风,颠簸的吉普车,军官王铁山(他自己?)冷硬的下颌线……(“跟我走。”命令?还是判决?)
巨大的青铜巨门在风雪中洞开,粘稠的黑暗流淌,那个顶着苏晚星脸庞的诡异存在……(恐惧!冰冷的、冻结灵魂的恐惧!)
星图祭坛崩塌,混乱的奔逃,陈巽嘶哑的吼声:“生路…在门后!”(门后?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幽深的青铜回廊,冰冷的机括声,狰狞的弩箭……死亡如影随形!(李卫东!那个老钻工惊恐的脸在黑暗中瞬间化为飞灰!)
巨大的惨白祭坛,神鸟毕方引动的火焰八卦,苏晚星掌心血符的妖异光芒……(力量!混乱而恐怖的力量在撕扯!)
建木通天彻地的巨树,九尾人面巨兽陆吾熔金般的兽瞳,神鸟毕方燃烧的羽翼……(洪荒的气息!渺小如尘埃的无力感!)
冰血祭坛,暗红玉石爆发的血光,冰封女人睫毛的颤动……(危险!比死亡更可怕的冰冷!)
最后……是营地废墟!狂暴的灰黄风暴,巨碑虚影的压迫,陈巽那决绝的灵体自爆!那点射入冻土深处的幽蓝印记!以及……他自己被狂暴的阳煞灌体,化为这焚尽一切的赤红魔躯!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果这具身体还有痛觉的话)让他再次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猛地用那双赤红、覆盖着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角质层的手掌,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头颅!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火星西溅!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存在”?
他不是应该在那冰骸的冻结光束下彻底湮灭吗?不是应该在那混乱的自爆能量中化为飞灰吗?
不……不是他。
是陈巽。
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陈巽引爆了自己!用那点最后的印记,点燃了地脉阳火,将他这具被邪力侵蚀、濒临崩溃的躯壳,强行改造成了这副模样!
守护!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穿透了狂暴的阳煞能量和混乱的记忆碎片,清晰地传递过来——那是陈巽最后的精神烙印,在引爆前刻入他灵魂深处的指令!
守护苏晚星!守护那枚青铜八卦盘!守护这片被“墟”和“冰骸”觊觎的土地!
这意念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以至于压过了尸煞之躯本能的破坏欲和对阴邪的憎恨(此刻苏晚星和树茧散发的气息同样带着阴属性能量,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王铁山(尸煞)停止了捶打头颅的动作。他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火焰双瞳越过焦黑的冻土,死死锁定在营地中心那片区域——那个巨大的、由无数虬结根须缠绕而成、内部流转着赤金与幽蓝光芒的树茧。
茧。
苏晚星在里面。
陈巽拼尽一切守护的人。
也是……他必须守护的人。
赤红的火焰在他眼中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狂暴的杀意与守护的指令激烈冲突。最终,那源自陈巽烙印的守护意志占据了上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如同野兽确认了领地和目标。
他尝试着移动身体。
咔嚓!脚下焦黑的冻土在他沉重的脚步下碎裂、下陷。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体内狂暴的阳煞能量,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如果这具身体还能感知到的话)。他像一头刚刚学会走路的巨兽,动作僵硬而笨拙,朝着树茧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每一步落下,都在焦土上留下一个散发着高温的、熔融状态的脚印。
他距离树茧越来越近。那股混合着磅礴生命气息(建木)、精纯阴属性能量(苏晚星本魂)以及一丝令他感到莫名“温暖”的熟悉感(陈巽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复杂的气息让他体内的阳煞能量更加躁动不安,赤红的皮肤表面腾起缕缕白烟,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对抗。
但他没有停下。守护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锁链,牵引着他。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就在他距离树茧不足五米,几乎能感受到那虬结根须散发出的、带着泥土和古老气息的生命脉动时——
嗡!
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绝对排斥意志的波动,毫无征兆地从树茧内部扩散开来!
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防御机制,如同沉睡巨兽被打扰时无意识的低吼。但对于此刻完全由阳煞能量构成的王铁山尸煞而言,这股阴冷的波动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激起了他体内阳煞最剧烈的反扑!
“吼——!!!”
王铁山尸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赤红的火焰瞬间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他下意识地弓起身躯,如同炸毛的猛兽,双拳紧握,赤红的角质层下肌肉贲张,狂暴的煞气不受控制地向外爆发,形成一圈灼热的气浪,狠狠撞向树茧!
轰!
气浪撞在树茧虬结的根须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根须表面流转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将大部分冲击力化解吸收,但依旧有几根相对细小的根须被灼热的气浪烤得焦黑、断裂!
树茧内部,那原本缓慢流转、相对平衡的赤金与幽蓝光芒瞬间紊乱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痛苦和惊悸波动从茧内传出!
王铁山尸煞愣住了。
他赤红的火焰双瞳死死盯着那几根断裂的、冒着青烟的焦黑根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冒着白烟、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赤红拳头。
他……做了什么?
他差点……伤害了要守护的目标?
陈巽烙印的守护指令与尸煞本能的狂暴破坏欲再次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激烈交锋!守护的意念让他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痛苦”,而破坏的冲动则如同毒瘾般诱惑着他。
他猛地后退一步,赤红的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不敢再靠近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这具身体里狂暴的力量,再次伤害到茧中的存在。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距离树茧约七八米的地方,重新半跪了下来。如同最忠诚也最危险的守卫,他收敛了大部分外溢的煞气,只留表一层淡淡的赤红光晕,赤红的火焰双瞳死死盯着树茧,也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风雪和废墟。
他不再移动,如同一尊由熔岩冷却后雕琢而成的、沉默而痛苦的守护神像,矗立在树茧与这片死寂废墟之间。风雪落在他滚烫的躯体上,瞬间化为蒸汽,发出嘶嘶的声响。
守护。等待。
等待茧中的存在苏醒,或者……等待下一个威胁的到来。
他知道,平静不会持续太久。那悬浮的巨碑,那逃逸的冰骸意志,还有那个名为“墟”的恐怖存在,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这具由陈巽用生命点化的不灭火尸,将是守护在黎明前黑暗中的,最后一道炽热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