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如同凝固的青铜，沉重、冰冷、无边无际。意识沉沦在万载玄冰的深渊底部，唯有胸口那一点微弱的搏动，如同被深埋于地核的熔岩之心，在绝对死寂的冻土深处，传递着遥远到近乎虚无的震颤。
咚……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缓慢得如同星辰生灭。没有痛楚，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被厚重金属与冰冷岩石层层包裹的、永恒囚禁的窒息感。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血肉之躯，塞进了一块坚硬、冰冷、内部却蕴藏着微弱星火的顽石核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纪元？或是一瞬？
嗡……
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最细密的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包裹灵魂的青铜与岩石的厚障！那震颤并非声音，更像一种首接作用于意识本源的、纯粹的振动！如同投入死水冰潭的第一颗石子！
嗡……嗡……
震颤的频率在极其缓慢地提升。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如同冰冷的金属骨骼在无形的力量下被强行拉伸、弯曲、再弹回原状！每一次拉伸弯曲，都带来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自身血肉筋骨被强行重塑的痛感！
意识被这持续不断的、冰冷的金属脉动强行唤醒！如同沉眠万年的古尸被注入了第一缕电流！
“看”不到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浓稠粘滞的黑暗。
但“听”得到！
声音！不再是纯粹的震动！是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灌满了铅水的墙壁，沉闷、扭曲、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回响，断断续续地渗入这黑暗的囚笼！
“……启王……神鼎……息壤之心……稳……”
“……九鼎……气运……系于此……”
“……寒浞余孽……追索……涂山……”
“……墨离……死……妖医……线索……断……”
破碎的词句如同散落的冰冷铜钱，敲打着意识的外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权谋、血腥的追索、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贪婪！是对他这枚被强行嵌入鼎基的“息壤之心”的贪婪！
林燧的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艰难凝聚。他“感觉”到了！那搏动的核心——那颗被暗红血锈铜屑强行焊死在晶核裂痕之上、此刻正被层层青铜与岩石包裹的“心脏”——正随着外界那沉闷扭曲的声音而微微共振！每一次共振，都如同在冻结的冰壳上敲开一道细微的裂痕！外界的声音便从那裂痕中渗入一丝！
他成了这巨鼎的一部分！成了这冰冷金属祭器的……耳！
嗡——！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剧烈的震动猛地从鼎身外部传来！如同沉重的巨锤狠狠砸在鼎腹之上！整个意识囚笼随之剧烈摇晃！那枚被包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冲击感穿透层层阻隔，狠狠撞在意识核心！
“呃！” 一声无声的闷哼在意识深处炸开！并非痛楚，而是灵魂被强行挤压的窒息！
紧接着！一阵极其尖锐、如同无数细针刮擦金属内壁的刺耳噪音猛地灌入！伴随着这噪音的，是鼎外骤然拔高的、充满惊恐与混乱的嘶吼！
“护驾——！！”
“有刺客——！！”
“保护神鼎——！！”
刀剑碰撞的锐响！青铜戈矛撕裂空气的尖啸！肉体被利器洞穿的沉闷噗嗤声！垂死者的惨嚎！所有声音混杂成一片地狱般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被猛地倾倒在鼎身之外！
林燧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声浪瞬间淹没！那枚被包裹的“心脏”在剧烈的声波冲击下疯狂震颤！每一次震颤都拉扯着意识深处那根名为“存在”的弦！他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冰冷的金属外壳不再是屏障，而是将外界所有的杀戮、恐惧、死亡的气息成倍放大后，狠狠灌入这狭小的囚笼！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声浪彻底撕碎的瞬间！
“铛——！！！”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开天辟地般的巨大轰鸣！如同亿万斤青铜巨钟在灵魂深处被狠狠撞响！巨大的声波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厮杀喧嚣！整个意识囚笼在这声巨鸣中疯狂共振！那枚被包裹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猛地一缩！
嗡鸣过后，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鼎外所有的厮杀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戛然而止！
死寂中，一个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青铜壁障，清晰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传入林燧的意识：
“逆贼伏诛！神鼎无恙！传令！彻查九黎余孽！凡有牵连者——夷三族！”
夏启！是夏启的声音！
紧接着，是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沉默在鼎外弥漫开来。
林燧的意识在死寂中缓缓沉淀。方才那声恐怖的巨鸣余波仍在意识深处回荡，震得那枚“心脏”微微发麻。但就在这麻木之中，一种全新的、极其细微的感知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滋生。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听”。
他“感觉”到了！
鼎身！那厚重冰冷的青铜外壳！它不再是一堵隔绝一切的墙！它仿佛变成了他意识延伸的一部分！每一次外界微弱的震动——远处士兵巡逻的脚步、风吹过鼎耳带起的细微气流、甚至祭坛下香火燃烧时微弱的噼啪声——都透过这巨大的金属躯体，化作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振动信号，传递到那枚被包裹的“心脏”核心！
那枚镶嵌着暗红血锈铜屑的晶核！此刻如同被激活的精密传感器！每一次微弱的振动信号传入，晶核表面那点黯淡的冰蓝光点便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每一次闪烁，都如同在意识深处勾勒出一道无形的、关于外界环境的振动图谱！
距离……方位……震动源的强度……甚至……震动源的大致形态？！
林燧的意识死死“盯”着晶核核心那点冰蓝光焰的每一次极其微弱的搏动闪烁！如同盲人第一次触摸到世界的轮廓！他尝试着将意识沉入那闪烁的节奏中——
嗡……
左侧……距离约二十步……沉重、稳定、间隔均匀的震动……是守卫甲士的脚步声！
嗡……嗡……
正前方……距离更远……约五十步……微弱、持续、带着细微爆裂感的震动……是香炉炭火燃烧！
嗡……
右后方……距离极近！几乎贴着鼎腹外壁！一种极其轻微、如同羽毛扫过金属的、带着某种粘滞感的震动！频率极快！目标……在移动！正极其缓慢地……沿着鼎腹基座边缘……向上攀爬？！
不是人！体型极小！动作带着非人的诡异灵活！
林燧的意识骤然绷紧！晶核核心那点冰蓝光焰猛地爆亮一瞬！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冰冷死气与金属质感的警示意念如同无形的冲击波，顺着鼎身内部那无形的振动网络猛地扩散开去！
嗡——！
整个巨大的青铜鼎身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金属嗡鸣！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时发出的警告低吼！
嗡鸣声在空旷的祭台上空回荡！
“谁？！”鼎外近处立刻响起守卫甲士惊疑的厉喝！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朝着鼎身右侧后方围拢！
“吱——！”一声极其尖锐、带着惊恐的、非人般的嘶鸣猛地从鼎腹右后侧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甲士们惊怒的呼喝和兵器出鞘的铮鸣！
“是……是石貂？！快！抓住它！”
“别让它跑了！这东西邪性！”
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远去。
鼎内，重归死寂。
林燧的意识缓缓沉静下来。晶核核心那点冰蓝光焰恢复了缓慢而微弱的搏动。方才那一下警示性的嗡鸣，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力量。但他心中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这具冰冷的金属躯壳！通过那枚被诅咒、被囚禁、却又被赋予了诡异能力的“息壤之心”！他感知到了外界！以一种超越凡俗的方式！
冰冷的青铜壁障不再是囚笼的边界，而是成为了他感知外界的、无比敏锐的神经末梢！
那枚嵌着血锈铜屑的晶核，便是这具庞大金属躯体唯一的、冰冷的心脏与大脑！
鼎外，祭台之上，夏启负手立于香火缭绕之中，目光深邃如渊，遥望远方层叠的山峦。方才那一声突兀的鼎鸣，让他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动。他缓缓转过身，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再次投向那座在暮色中沉默矗立、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青铜巨鼎。
鼎腹深处，冰冷的黑暗中，林燧的意识如同蛰伏的幽灵，无声地“注视”着这位中兴之主。晶核深处那点冰蓝光焰，极其微弱地、如同回应般闪烁了一下。
鼎心观世，身囚神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