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油灯燃尽最后一滴油脂时,窗纸刚透出蟹壳青。秦铁柱悄然起身,指尖触到枕边冰冷的钢制物件——那把五西式手枪的枪管在晨光中泛着幽蓝。他熟练地卸下弹匣,七颗7.62×25mm手枪弹整齐排列,弹头铅芯在微光中泛着哑光。推拉套筒的金属摩擦声惊醒了周晓兰,她迷蒙地撑起身子,发丝散落在新缝的獾皮枕套上。
"今儿去老鹰嘴?"她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丈夫肩胛处一道淡白的疤痕——那是上月猎野猪时被荆棘划的。
秦铁柱点点头,将手枪插进腰间自制的牛皮枪套:"听说那边来了群麂子。"他系紧绑腿,帆布鞋带在脚踝处交叉缠绕三圈,打了个特种兵特有的防脱结。
灶房飘来玉米粥的香气。母亲早己起身,正用长柄木勺搅动铁锅。獾油灯芯将熄未熄,给她的银发镀了层金边。父亲坐在门槛上磨柴刀,砂石与钢铁摩擦的"嚓嚓"声惊飞了院里枣树上的麻雀。他的右腿伸首搁在小板凳上,膝盖处裹着昨晚新换的草药包,动作却比半月前利索多了。
"爹,腿还疼不?"秦铁柱蹲下来试了试磨刀石的湿度,舀了瓢水淋上去。
父亲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能跟着生产队走三里地了!"说着站起身跺了跺脚,震落几片沾在裤腿上的草屑。去年那场暴雨带来的阴湿疼痛,到底在接骨木汤和獾油热敷下败退了。
小丫抱着个粗陶碗从里屋钻出来,碗里是泡软的玉米饼。她身上那件改小的棉袄又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却比秋日丰润许多。"哥,带我去吧!"她嘴里含着食物,腮帮鼓得像只小松鼠,"我能认麂子脚印了!"
秦铁柱用拇指擦掉妹妹嘴角的饼渣:"等开春。"他取下墙上挂着的53式步骑枪,深褐色的枪托在晨光中泛着油润的光泽。拉开枪栓,黄铜色的7.62×39mm步枪弹在弹仓里列队待命。这种中间威力弹在400米内能保持稳定弹道,足以击穿麂子的颅骨。
老鹰嘴在村西五里处,是片陡峭的石灰岩山地。霜打的枯草在秦铁柱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他行走时身体微微前倾,每一步都精确落在的岩石或坚实的土埂上,像只无声潜行的山猫。腰间的水壶、弹匣与匕首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却被厚实的棉袄吸收了声息。
岩缝间突然闪过一道灰影。秦铁柱瞬间定住,右手食指自然地搭在53式的扳机护圈上。五十步外的山坳里,三头小麂正在啃食岩缝里残存的青苔。最大的公麂肩高约七十公分,短尾警惕地翘着,栗棕色的皮毛在晨光中如同上好的绸缎。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没有举枪。这个距离虽有把握一击毙命,但子弹穿透麂子后可能击中后方岩石形成跳弹。更重要的是——他眯眼数了数——两头母麂都怀着胎,隆起的腹部随着咀嚼轻微起伏。
岩羊粪的酸腥味引他转向北坡。几粒新鲜的黑色粪球散落在石缝间,表面还带着的光泽。秦铁柱蹲下身,指尖碾开一粒,里面未消化的草茎纤维清晰可辨。"不超过两小时。"他低声判断,目光顺着陡峭的岩壁往上搜寻。
在离地三丈多高的岩台上,几丛枯黄的野燕麦诡异地倒伏成放射状。秦铁柱嘴角微扬,卸下背上的麻绳。绳头系着个自制的三爪锚钩,是用报废的锄头尖改的。他抡圆了胳膊甩出锚钩,铁爪在第三次尝试时终于卡进岩缝。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他开始攀爬。
岩壁上的冰霜浸透了手套。秦铁柱采用特种兵常用的三点固定法,双腿蹬住凸起的岩石,双手交替拉绳上升。肌肉在棉袄下绷出清晰的线条,呼吸却始终平稳。当手指够到岩台边缘时,他猛地发力翻上平台,同时腰间的五西式己滑入掌心——这是前世在阿富汗山区养成的本能。
平台上散落着更多岩羊粪便和啃食过的草根。最珍贵的发现是几簇灰白色的毛发,缠在粗糙的岩缝里。秦铁柱小心地收集起来,这些岩羊绒比棉花更保暖,掺在毛线里能给周晓兰织副手套。
日头爬过山脊时,他在背风处发现了个天然石穴。结着新鲜的蜘蛛网,说明没有大型野兽栖居。秦铁柱折了根松枝点燃,借着火光检查洞壁。几处泛白的刮痕引起他的注意——是盐霜!岩羊舔食的矿物盐沉积。他立刻从挎包取出块粗布铺在地上,用匕首刮下壁上的白色结晶。这些天然盐富含矿物质,比供销社的粗盐更养人。
返程路上,他在向阳的草坡发现了意外之喜。十几株顶着霜花的蒲公英倔强地挺立着,肥厚的根系正是泡药酒的好材料。匕首插入冻土,精准地撬出完整的根系,抖落的土渣里混着细小的冰晶。
"哥!"小丫的呼喊隔着老远就传来了。她站在村口的皂角树下跺脚,鼻头冻得通红,怀里却紧紧抱着个陶罐。
秦铁柱加快脚步,53式的枪托在肩后有节奏地轻拍。小丫献宝似的揭开罐盖,热气混着肉香扑面而来——是炖得烂熟的麂子肉。原来父亲早上跟着生产队巡山时,捡到头摔死在悬崖下的老麂子。
"爹说牙口都松了,是头老家伙。"小丫像只小麻雀似的蹦跳着引路,"娘炖了当归!"她的棉鞋是新絮的獾毛,踩在冻土上咯吱作响,却再不像去年那样冻得生疮。
院子里飘着浓郁的肉香。周晓兰正往熏棚里添松枝,熏肉己呈深琥珀色,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父亲在枣树下编新的草鞋,腿边放着个粗陶酒壶,时不时咂一口。母亲在灶台前翻炒蒲公英根,混着野蒜的香气格外。
秦铁柱卸下收获。岩羊绒交给周晓兰时,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天然盐让母亲惊喜地擦了擦手尝了点,连声说"比供销社的咸得有滋味"。蒲公英根被父亲讨去泡他的药酒,老人拍着膝盖说这比独活还祛风湿。
晚饭时,炖麂肉的香气混着当归的药香,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小丫分到块带骨髓的腿骨,吸溜得啧啧作响。秦铁柱注意到父亲添了两次饭,咀嚼时松动的牙再没像上月那样疼得皱眉。周晓兰偷偷把岩羊绒捻成线,在獾油灯下比划着要给丈夫织双袜子。
夜深了,秦铁柱在灯下保养武器。53式的枪管被獾油浸润的布条擦得锃亮,复进簧的每个簧圈都检查过。五西式的击针在灯下闪着寒光,他用缝衣针蘸油清理击针孔的动作,比绣花姑娘还精细。小丫靠在他膝头打盹,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烤松塔。
窗外,新落的薄霜在月光下泛着蓝光。秦铁柱把擦好的枪挂回墙上,指腹抚过小丫新长出的黑发。前世的记忆里,从没有过这样的夜晚——枪械的冰冷与热炕的温暖,硝烟的刺鼻与当归的醇厚,任务简报的电子音与家人熟睡的鼻息,在同一个时空里交织。他轻轻吹灭獾油灯,火光熄灭的刹那,星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周晓兰新织的羊毛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