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灵城西,玉夫人的“骨玲珑”深处。浓烈的尸蜡甜腻气混着防腐药草味,几乎凝固了空气。中央巨大的尸蜡石槽不再沸腾,粘稠的暗黄油脂凝结如脂,表面倒映着惨白灯笼摇晃的光。莫离靠在一具尚未覆蜡的半成品傀儡旁,右眼窝缠绕的布条己被灰白粘液彻底浸透硬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空洞处撕裂的剧痛和识海里翻腾的锁灵柱怨念。清漪别院地窖里那编号“七”的少女呆滞的脸、壁画角落青年铁匠持刀辅助血祭的场景,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
“真相…在…你的骨头里…”玉夫人慵懒的声音从阴影里的高台飘下。她斜倚在人皮座椅上,墨色锦缎男装纤尘不染,指尖捻着一小块半凝固的尸蜡,桃花眼流转着妖异的光,如同打量一件即将完成的奇特作品。“九岳…那个疯子…最喜欢…在容器里…埋下…种子…想看它…发芽…然后…掐断…”
她指尖一弹,那块尸蜡精准地落入石槽凝固的油脂表面,并未沉没,反而如同水银般摊开、塑形,眨眼间化作一面边缘扭曲、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暗黄色圆镜。镜子非金非玉,散发着浓郁的腐败甜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溯魂镜…”玉夫人红唇微翘,指尖隔空一点那暗黄镜面。“用‘地脉之怨’为胚,‘将死未绝之念’为引…能照见…刻在…骨头缝里的…记忆残渣…特别是…”她的目光落在莫离后背那碗口大的、空洞的脊椎位置,“…被…强行…塞进去的…东西…”
莫离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那面诡异的圆镜。镜中映不出人影,只有一片翻滚的、粘稠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池。
“代价呢?”云无月的声音冰冷如刀,她靠在冰冷的壁龛旁,石化区域己蔓延至下颌,暗红的锁灵符纹搏动微弱,每一次搏动都带起一阵压抑的咳血。冰蓝的瞳孔穿透昏暗,锁定了玉夫人。
玉夫人轻笑,指尖划过自己白皙的脖颈:“一点…无伤大雅的…‘念想’…放心…我对变成石头…没兴趣…”她目光转向莫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镜子…按在你的…骨头上…空洞上!想看…就…别怕痛!”
没有选择。莫离深吸一口混杂着死亡甜香的浊气,伸出那只沾满污血和灰白浆液的左手,颤抖着抓向石槽表面那面暗黄的溯魂镜。镜面入手冰凉滑腻,如同触摸一块浸油的尸骨。
他闭上仅存的左眼,用尽残存的力气,将溯魂镜那蜂窝状的、冰冷滑腻的镜背,狠狠按向自己后背脊椎处那个巨大、空洞、边缘残留着刻魂刀符文的伤口!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面!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脊椎空洞炸开!那痛楚并非来自皮肉,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深处!莫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痉挛,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没!
白光散去,意识沉入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紧接着,无数破碎、混乱、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识海!这些碎片不再属于他,而是如同寄生物般,深埋在他被剜除的脊椎骨、以及嵌入其中的锁灵柱残片里——属于九岳的记忆残渣!
他“看”到:
一个简陋却温暖的石屋,炉火跳跃。面容刚毅、眼神却带着温柔的青年铁匠(皇甫铁心)正用粗糙的大手,笨拙地给一个发着高烧、约莫七八岁的清瘦男孩(青年九岳)喂药。男孩紧紧抓着兄长的衣角,眼神充满依赖。
“哥哥…我会死吗?”
“胡说!有哥在,阎王也抢不走你!”
……
画面破碎,跳转至一个阴森的地脉溶洞。青年铁匠倒在地上,一条腿被巨大的落石砸得血肉模糊,骨头碎裂,伤口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灰白色的石质!他脸色惨白,眼神却依旧刚毅,死死推开扑上来的弟弟:“走…别管我…石蚀入髓…没救了…”
少年九岳看着兄长腿上蔓延的石纹,清瘦的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抬头,看向溶洞深处一处闪烁着不祥乌光的灵脉节点,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
下一个画面:还是那个溶洞。少年九岳赤着上身,清瘦的脊背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他身前悬浮着一柄简陋的骨刀和一块闪烁着乌光的锁灵柱碎片。他身后,青年铁匠昏迷在地,腿上裹着厚厚的草药,灰白的石纹蔓延暂时被遏制,但脸色死灰。
“以吾身…为瓮…引地脉之蚀…承兄之痛…启!”少年九岳的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他抓起骨刀,眼中再无犹豫,狠狠刺向自己的脊椎骨!乌光碎片紧随其后,被强行按入血肉模糊的伤口!
“呃啊啊啊——!”剧痛的嘶吼响彻溶洞!少年九岳的身体剧烈抽搐,清秀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脊椎伤口处爆发出刺目的乌光!无数灰白色的石纹如同活物般,瞬间爬满了他整个后背,并向着西肢百骸疯狂蔓延!他眼中的星光被痛苦和一股骤然升腾的、冰冷沉重的力量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对力量的病态贪婪和掌控欲!
“力量…这就是…能救哥哥…也能…掌控一切的力量?!”少年九岳看着自己爬满石纹的手,喃喃自语,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阴冷。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兄长,眼神复杂,最终被冰冷的决绝覆盖。
……
记忆碎片疯狂闪烁、跳跃,充斥着九岳如何利用石脉之力崛起、如何建立天工宗、如何从拯救兄长变为痴迷力量、最终走向疯狂实验的扭曲过程。无数血腥、算计、背叛的画面如同快进的噩梦。最终,画面定格在锁灵城核心,那座最高的锁灵柱塔内部!
暗红血光翻涌的魂海上方,祭坛中央。莫雨被青铜锁链死死缠绕,白发凌乱,眉心被九岳刻下符咒,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她身体在红光中变得透明,魂魄正被强行抽离!
而就在这惨烈景象的角落阴影里,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满脸烫疤的瘸腿身影(铁匠!),正无声地站在那里!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祭坛上痛苦的莫雨,布满老茧的手紧握着一柄刻刀(正是后来赠予莫离的剜魂刻刀!)。就在莫雨的魂魄即将被彻底吸入魂海的刹那,铁匠的手动了!快如闪电!刻刀带着一丝微弱的、却极其精妙的银芒,在祭坛边缘一块不起眼的符石上,刻下了一个极其微小、逆向扭曲的符纹!
那符纹完成的瞬间,祭坛上莫雨眉心爆发的红光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抽离的速度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凝滞!
轰——!!!
莫离的意识如同被重锤砸中!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脊椎空洞的剧痛让他濒临崩溃!而就在这时,他手中紧按在后背伤口上的溯魂镜,因承受了太多狂暴的记忆和石脉怨念,镜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一道细长、漆黑的裂痕,如同狰狞的蜈蚣,瞬间贯穿了整个暗黄色的镜面!
嗤——!
粘稠、冰冷、散发着浓郁腐朽与怨恨气息的黑色血液,如同活物般,从镜面的裂痕中汩汩渗出!
黑血并未滴落,而是在镜面上方、莫离因剧痛而模糊的视线中,迅速汇聚、扭曲、拉伸…
眨眼间,竟在半空中凝聚成西个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血字:
莫雨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