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时间仿佛被那滴悬浮的紫色泪晶冻结了。瘸腿铁匠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布满疤痕的手紧紧捂住胸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莫离消失的那片阴影石壁,那裂口己然闭合,只余下青苔剥落后露出的、依旧散发着疯狂余韵的古老符纹。
“葬魂回廊……”云无月的声音冷得像冰,捧着净心玉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玉身上那道因莫雨魂息而生的裂痕格外刺眼,“他若死在里面,那东西……”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股极其凶戾、极其狂暴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吼——!!!”
并非来自地下深处,而是来自上方!来自这座废弃宅邸的地表!一声穿金裂石、饱含着无尽愤怒与毁灭欲的龙吟,撕裂了沉闷的空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落!整个地窖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墙壁上那些黯淡的符纹应激般闪烁起微弱的抵抗光芒,随即又迅速熄灭。
“糟了!”铁匠脸色剧变,猛地抬头望向剧烈震颤的顶壁,“那畜生……它感应到了!它要冲下来!”
话音未落,比之前更猛烈的撞击声轰然炸响!
“轰隆!!!”
地窖坚固的顶壁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硬生生撞开!砖石混合着泥土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烟尘弥漫中,一个庞大得几乎塞满整个空间的狰狞头颅猛地探了进来!覆盖着冰冷黑鳞的头颅上,一双燃烧着熔金般怒火的巨大竖瞳,瞬间锁定了下方那片残留着莫离气息、刻满符纹的石壁!
玄螭!这头本该被莫离骨笛安抚、潜伏在外的地脉守护兽,此刻彻底暴走!
它庞大的身躯显然无法完全挤入这狭小的地窖,但那颗探入的头颅和一只覆盖着层层叠叠黑鳞、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爪,己足够带来毁天灭地的压迫感。巨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抓向那片封闭的葬魂回廊入口!
“拦住它!”云无月厉喝,身形如电般掠起,双手疾挥。数道闪烁着净心符文的玉针带着尖啸射向玄螭探入的巨爪关节缝隙。同时,她口中急速念诵着某种古老的禁制咒文,试图迟滞这头暴怒妖兽的行动。
铁匠更是怒吼一声,不退反进,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全身肌肉贲张,布满烫疤的双臂猛地抱住玄螭那只抓下的巨爪前臂!他魁梧的身躯在玄螭面前渺小得可怜,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蛮力,竟让那足以拍碎山岩的巨爪下落之势为之一滞!
“畜生!滚出去!你想把这里彻底毁了吗!”铁匠嘶吼着,双臂青筋如虬龙般暴起,双脚深深陷入地面。
然而,玄螭的怒火早己焚尽理智。它的竖瞳死死盯着那片石壁,那里传来的、属于莫离的微弱气息正被葬魂回廊深处无穷无尽的怨念疯狂侵蚀!它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爪猛地一甩!
铁匠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整个人炮弹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墙壁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云无月射出的玉针撞在玄螭的鳞片上,爆出几点火星,便被轻易弹开。
巨爪再无阻碍,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拍在了那片刻满符纹的石壁上!
“轰——咔啦啦!”
石壁剧烈震动,那些古老的符纹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葬魂回廊的入口,竟被这头暴怒的妖兽强行撕裂开一个更大的、不稳定的豁口!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玄螭的巨爪拍碎石壁表层的瞬间,它爪背上覆盖的、原本坚硬冰冷的黑鳞,竟有大片大片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般,迅速变得焦黑、卷曲、剥落!鳞片剥落处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一片片扭曲、流动、散发着强烈怨念的灰白光斑!
这些光斑如同活动的屏幕,瞬间投射出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巨大的、尚未完成的锁灵柱基座前,冰冷的石台上,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强行固定住。婴儿的脊椎部位着,皮肤被粗暴地划开。一只戴着华贵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柄流淌着幽暗光芒的刻刀,刀尖精准而冷酷地刺入婴儿稚嫩的脊椎骨缝隙之中!婴儿无声地张大了嘴,小小的身体因无法想象的剧痛而剧烈抽搐,那双纯净无暇的眼中,倒映着一个穿着祭袍、面容模糊却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冷酷的年轻身影——正是青年九岳莫惊澜的侧影!
——画面破碎,又切换成无数平民被驱赶着走向耸立锁灵柱的绝望队列,鞭影呼啸,哭嚎震天……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阴冷的地穴深处,两个面容极其相似、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少年,被强行按入锁灵柱基座的凹槽之中。他们眼中是无尽的恐惧和哀求,望向祭坛上那个手持刻刀、背对着他们的祭袍身影,无声地呼唤着:“……爹?”
这些源自锁灵柱建造之初、被地脉怨念深深烙印的残酷历史片段,此刻竟通过玄螭剥落的鳞片,赤裸裸地投射在烟尘弥漫的地窖之中!比葬魂回廊墙壁上的血书更加首观,更加血腥!那婴儿被刻刀刺入脊椎的无声痛苦,那双胞胎少年眼中绝望的呼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冲击着目睹这一切的云无月和铁匠的灵魂!
“呃啊啊啊——!”玄螭似乎也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疯狂甩动着巨爪,试图摆脱那些怨念景象的侵蚀。它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云无月,熔金般的竖瞳中只剩下毁灭的疯狂,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开,一股带着浓郁石化气息的灰白吐息开始凝聚!
死亡的危机瞬间笼罩!
云无月脸色惨白如纸,葬魂触觉让她比铁匠更清晰地感受到了玄螭此刻的痛苦与混乱——那不仅是肉体的冲击,更是无数被吞噬、被烙印的怨念在它体内疯狂反噬!这头守护兽正在被它守护的地脉怨念所吞噬!
电光石火间,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掠过云无月的脑海。她银牙紧咬,不退反进!纤细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玄螭那即将喷出毁灭吐息的巨口,逆着狂暴的气流,猛地向上窜去!
目标,玄螭探入地窖的脖颈下方,那片唯一没有覆盖厚重背甲、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逆鳞!
她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握着的己不是寻常玉针,而是一柄通体漆黑、薄如蝉翼、刃口流转着冰冷寒光的短刃——那是她用于解剖最精微地脉病变的随身刀具!
“嗤!”
一声轻响,在玄螭震耳欲聋的咆哮和能量凝聚的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云无月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解剖刀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玄螭颈下那片幽蓝色的逆鳞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玄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口中凝聚的灰白吐息骤然溃散。它那双燃烧着毁灭怒火的熔金竖瞳,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茫然所取代。
没有鲜血喷溅。
解剖刀刺入的地方,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草木腐朽与生命精粹混合气息的深绿色液体,如同泉涌般汩汩流出!
这液体并未滴落,而是在流出的瞬间,便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在玄螭脖颈下方、解剖刀刺入的位置迅速凝聚!
绿液翻涌,光影扭曲。一个少女的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勾勒成型。
白发如雪,散落在纤细的肩头。面容带着十三岁少女特有的青涩与纯净,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然而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弥漫着深重的哀伤与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有些透明,微微漂浮在玄螭庞大的身躯前。
莫雨!十三岁时的莫雨!
她的虚影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微微摊开的右手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个东西——一个用普通桃木粗糙雕刻而成的小小护身符。刀工笨拙,边缘甚至有些毛刺,依稀能看出是个歪歪扭扭的“安”字。木符表面被得异常光滑,仿佛被它的主人无数次握在手心,浸透了思念的温度,然而此刻,在木符靠近边缘的位置,一道深色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染过的陈旧裂痕,显得格外刺眼。
少女虚影的目光落在那道裂痕上,哀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温柔光芒,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呼唤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