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深处,祈年殿。
殿内没有点太多灯烛,显得有些昏暗。沉水香的气息幽幽弥漫。嬴政靠坐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玄色锦被,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少了几分暴戾的暮气,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疲惫与......一丝奇异的平静。
杨辰换回了那身月白色布衣,安静地坐在榻前不远处的锦墩上。陨星枪斜倚在殿柱旁,如同沉默的守卫。
“子渊......” 嬴政的声音不高,嘶哑中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疲惫感,目光落在杨辰身上,深邃难明,“沙丘之事......朕,心知肚明。若非你......朕此时,己是一具腐臭的尸骸,躺在鲍鱼堆里,听着逆贼篡改遗诏,断送朕的江山,屠戮朕的骨血......”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后怕和悲凉。
杨辰微微垂首:“陛下洪福齐天......”
“洪福?” 嬴政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打断了他,“朕求了一辈子长生,服了无数方士进献的‘仙丹’,最终......却差点死在自己炼的毒药之下!何其讽刺!”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彻悟,目光锐利地看向杨辰:“朕体内的毒......是你解的?那颗......所谓的‘导引丹’?”
杨辰心中微凛,知道瞒不过这位洞察力惊人的帝王。他坦然迎视嬴政的目光,声音平稳:“陛下明察。臣于海外,曾得一异人临终所赠解毒灵丹,仅此一颗。沙丘之夜,情势危急,臣斗胆,借导引之机,将此丹化入陛下口中。此丹效力霸道,虽能逼出部分积毒,却也如同烈火焚身......万幸陛下真龙护体,熬了过来。此非臣之功,实乃陛下天命所归。”
“仅此一颗......化入朕口......” 嬴政喃喃重复着,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有惊异,有后怕,有探究,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
“天命?呵......” 他缓缓摇头,靠在软枕上,望着藻井上模糊的玄鸟图腾,眼神变得悠远而......释然。“沙丘车中,假死之际......朕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朕死后,胡亥即位,赵高指鹿为马,李斯苟且偷生......朕的儿女,被屠戮殆尽......朕的江山,在烽烟中崩塌......二世而亡......大秦......二世而亡啊!”
他的声音带着梦魇般的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锦被。
杨辰默然。那并非梦境,而是冰冷的历史。此刻由这位“亲历者”口中说出,更添几分苍凉与悲怆。
嬴政喘息片刻,眼中的惊悸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平凡的渴望。
“长生......朕,不求了。” 他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如同放下了一个背负一生的沉重枷锁。“那些方士......那些丹药......都是催命的毒药!朕只想......安安稳稳地......多活几年。看着扶苏......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帝王。看着朕其他的儿女......平平安安地长大。看着这大秦的江山......在扶苏手中,能......稳当一些......”
他看向杨辰,目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托付的意味:“子渊,你......很好。有你在扶苏身边,朕......放心。”
杨辰心中震动。这位横扫六合、威压天下的始皇帝,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竟显露出如此......“平凡”的一面。他郑重起身,对着嬴政深深一揖:“陛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辅佐公子。”
嬴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去吧......朕累了......去看看扶苏......还有那些......神种......”
杨辰无声告退。走出祈年殿时,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透过高大的殿门斜射而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殿内,嬴政缓缓睁开眼,望着殿顶,浑浊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再无往日的疯狂与暴戾,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他摸索着,从枕下摸出一卷尚未写完的、关于废除方士、销毁丹药的诏书草稿,枯瘦的手指在上面缓缓着。
烛火摇曳,将帝王孤独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萧索,却也......格外的真实。殿外,隐约传来宫漏悠长而单调的滴水声,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