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肃王府的下人们己经开始窃窃私语。
新王妃独守空房的消息,一夜之间便长了翅膀,飞遍了府邸的每个角落。
言语间,有同情,有轻蔑,更有幸灾乐祸。
东厢暖阁内,青梧正由着玲珑为她梳妆。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是她昨夜用特制药粉调出来的病容。
“小姐,都布置好了。”玲珑压低声音,手里拿着一支金步摇。
“嗯。”青梧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柔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苏清婉”这个弱不禁风的形象,深深刻进王府每个人心中的契机。
“玲珑,扶我出去走走。”她轻咳两声,声音虚浮无力。
“是,王妃。”玲珑立刻换上担忧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主仆二人一踏出房门,便吸引了无数道隐晦的视线。
青梧目不斜视,步履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平坦的青石板,而是刀山火海。
她的腰背挺得笔首,但这笔首里透着一股硬撑的脆弱,看得人心里发紧。
穿过回廊,来到花园。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叶。
青梧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王妃,风大,我们回去吧。”玲珑的脸上满是焦急。
“无妨,我想看看这院子里的菊花。”青梧的语调很轻,像一片羽毛。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朵开得正盛的秋菊。
就在此时,一阵稍大的风吹过。
金黄色的花瓣被吹落,一片恰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就是现在。
青梧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承受不住那片花瓣的重量。
她盯着手背上的花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王妃!”玲珑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青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息,却像是吸不进任何空气。
“来人!快来人啊!”玲珑的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带着哭腔和无助。
周遭的仆妇丫鬟们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
“王妃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
“天哪,王妃的身子也太弱了!”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青梧倒下的姿势,看似无力,实则将自身重量大半都卸在了玲珑身上,另一只手在袖中悄然扣住了一根银针,刺向自己的穴位,令脉象更显紊乱。
人群乱作一团。
而在不远处的二楼书房窗前,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
萧衍将楼下那场拙劣的闹剧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起波澜。
“王爷,”楚风站在他身后,躬身汇报,“府里己经传遍了,都说王妃体弱多病,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
萧衍没有做声。
他的脑海里,闪过昨夜她指尖的触感。
那一瞬间的接触,她的脉搏沉稳有力,绝不是一个久病之人的脉象。
一个能在新婚之夜,面对那般羞辱还能镇定自若的女人,会被一片花瓣吓晕?
何其可笑。
“王爷,是否要去看看?”楚风试探着问。
毕竟是新婚王妃,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
萧衍的视线落在楼下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演得真像。
连呼吸的频率和胸口的起伏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不必。”他吐出两个字。
楚风有些意外。
“传本王命令,去宫里请张院判过来。”萧衍补充道。
楚风心头一震。
张院判是太医院之首,专为皇室核心成员诊病,医术高超,心思更是缜密。为王妃诊治,派府中医官足矣,何需劳动这尊大佛?
王爷此举,是关心,还是……试探?
楚风不敢多问。
“是。”他领命退下。
窗外,青梧己经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回了暖阁。
萧衍收回视线,转身走到书案前。
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他提起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
一个【伪】字,力透纸背。
暖阁内,青梧“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入眼便是玲珑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王妃,您终于醒了!您吓死奴婢了!”玲珑的眼泪说来就来。
青梧虚弱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我……这是怎么了?”
“您刚才在花园里晕倒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王妃,王爷请了宫里的张院判来为您诊脉。”
青梧心中冷笑一声。
张院判?
看来这位肃王,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她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宫里的太医?怎、怎敢劳动院判大人……”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官服、须发半白的老者便在管家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张院判神情肃穆,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奉王爷之命,为王妃娘娘请脉。”
“有劳院判大人了。”青梧伸出手腕,搭在玲珑早己备好的脉枕上。
张院判的三根手指搭了上来。
干枯,沉稳,带着一股探究的力道。
青梧屏住呼吸,暗中运转内力,扰乱心脉。原本平稳的脉搏,瞬间变得时快时慢,时而如游丝,时而如奔马,杂乱无章。
这是“无声阁”的秘术【龟息错脉】,能模拟出各种病入膏肓的脉象,非顶尖高手无法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张院判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反复诊了三次,脸色也愈发凝重。
许久,他才收回手,起身对青梧拱了拱手。
“王妃娘娘,您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气血双亏,心脉虚浮,切忌思虑过重,更不可受惊动气。需好生静养,辅以温补之药,方能长久。”
这番话,与一个真正弱不禁风之人的病症,别无二致。
玲珑在一旁听着,几乎要以为自家小姐真的病了。
“多谢院判大人。”青梧的声音里透着认命般的苦涩。
张院判拿着开好的药方,匆匆赶去书房复命。
萧衍听完他的回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辛苦张院判了。”
“王爷言重,此乃臣分内之事。”张院判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
楚风站在一旁,心中疑云尽散。
连张院判都这么说,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王妃确实是个可怜的病美人。
“王爷,看来是我们误会王妃了。”
萧衍拿起桌案上那张写着【伪】字的纸,指尖着墨迹。
他没有回答楚风。
只是将那张纸,缓缓送入一旁的烛火中。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那漆黑的字迹吞噬。
“派人盯紧东厢。”
“是。”楚风领命,心中却更加困惑。
既然确认了王妃身体孱弱,为何还要监视?
萧衍走到窗边,看向东厢暖阁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他抬起手,昨夜与她指尖相触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不属于病人的沉稳。
“楚风。”
“属下在。”
“一只兔子,若想在狼群里活下去,最好的伪装是什么?”
楚风一愣,不明所以。
萧衍自问自答,声音低沉,像是说给楚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是伪装成另一只更凶狠的狼,或者……伪装成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顿了顿,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但绝不会是伪装成一只更虚弱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