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书房,与王府任何一处景致都截然不同。
没有温婉的熏香,只有冷冽的墨香与金属相杂的气息。
墙上挂的不是名家字画,而是一幅巨大的大夏边境全舆图,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
青梧垂眸跟在楚风身后,一步踏入,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萧衍并未在书案后,而是立于窗前,身着一袭玄色常服,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如松。
他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长剑,剑刃寒光凛冽,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显冷硬。
【锵】。
长剑归鞘,声音清脆。
萧衍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温度。
“坐。”
他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青梧依言在客座坐下,双手交叠于膝前,做出一副温顺拘谨的模样。
楚风默默退下,合上了厚重的木门。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青梧的心跳得比平时快了一拍。她刚刚发现了【幽冥砂】,萧衍后脚就找她,绝非巧合。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王府的膳食,可还合胃口?”
萧衍开口,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家常。
青-苏清婉柔顺地点头,声音细弱:“劳王爷挂心,一切都好。”
“你的病,太医瞧过,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需得静养。”萧衍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青梧维持着那副病弱的姿态,眼睫微颤:“是……是妾身的不是,这副病体,拖累王爷了。”
她内心却在飞速盘算。
他在铺垫什么?
萧衍没有接话,而是将一个紫檀木盒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打开看看。”
青梧的指尖触碰到木盒,感到一丝凉意。
她抬起头,杏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与受宠若惊。
木盒打开,一株通体莹白、形如灵芝的草药静静躺在其中。
即便不开药理,也能从其散发的异香中判断出,此物绝非凡品。
“此乃‘雪玉芝’,传闻生于极北雪山之巅,百年一株,能固本培元,对你的病症或有裨益。”
青梧的心猛地一沉。
“无声阁”的必修课里,医毒不分家。
她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雪玉芝,天下至宝。但她更清楚,“苏清婉”一个深闺弱女,久病缠身,或许听过其名,却绝不可能一眼认出。
这是第一个试探。
试探她的见识。
“此物……定然十分贵重,”她连忙将盒子盖上,往回推了推,脸上带着惶恐,“妾身蒲柳之姿,怎敢受王爷如此厚礼。”
她表现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只知其贵,不知其珍。
萧衍看着她的动作,没再说什么,却也没有将盒子收回。
“昨夜,京中出了些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得像是谈论天气。
“靖王府上,进了刺客。”
青梧端在膝上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她昨夜并未接到刺杀靖王的任务。
是“无声阁”派了别人?还是……他在诈她?
“靖王叔安然无恙吧?”她抬起脸,关切地问,眼中满是单纯的担忧。
“刺客武功高强,来去无踪。”萧衍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影卫在现场,发现了一枚特制的袖箭。”
青梧的心跳漏了一拍。
袖箭。
她的惯用武器之一。
“那刺客,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京城行刺皇亲国戚。”她配合地表现出惊惧。
“确实胆大。”萧衍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毫无笑意,“据说,那刺客身形纤细,像个女子。”
房间内愈发安静。
青梧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江湖中人,行事诡谲,竟还有女子做这等勾当。”
演技,必须完美。
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苏清婉,”萧衍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青梧身体一僵,缓缓抬头。
“本王记得,尚书府报你病故,是因旧疾复发,郁郁而终。”
来了。
真正的戏肉来了。
青梧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不是伪装,而是被这句话勾起的真实反应。
她顶着一个死人的身份。
“是……”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可本王查到一些有趣的东西。”萧衍坐到她对面的主位上,身体前倾,一双锐利的眼眸仿佛要将她洞穿,“真正的苏清婉,死因或许并非旧疾。”
青梧放在膝上的手,掌心己经渗出冷汗。
她发现了【幽冥砂】,认为自己掌握了先机。
却没料到,萧衍的调查,竟也到了这一步。
他知道多少?
他是在告诉她,他己经知道了真相,还是……在用这个消息,试探她这个“假货”的反应?
“王爷……这是何意?”她强撑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和茫然,“妾身……妾身听不懂。”
“听不懂?”萧衍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玩味,“据说,有一种产自西域的奇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期只会感到身体日渐虚弱,与寻常弱症无异,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连最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痕迹。”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青梧的心上。
【幽冥砂】!
他果然知道!
这一刻,青梧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剑而起的冲动。
他到底是谁?
肃王这个身份之下,还藏着什么?
她伪装的柔弱面具,在对方步步紧逼的言语下,几乎要寸寸碎裂。
不行,不能乱。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她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脸上是极致的震惊和悲愤:“王爷是说……是有人害了‘我’?是谁?为何要害我?”
她巧妙地将“自己”和“过去的苏清婉”区分开来,用一个局中人的身份,发出一个受害者家属般的质问。
这既是表演,也是反击。
她把皮球踢了回去。
你想试探我?可以。
那你就拿出证据,告诉我,是谁杀了苏清婉,目的又是什么。
萧衍看着她泪光盈盈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明明己经惊惧到指尖发白,却还能在瞬间抓住他话语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本王也在查。”
他收回了那种压迫性的气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个答案,王妃可还满意?”
青梧用袖口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哽咽着:“妾身……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朝堂之事,妾身不懂。只求王爷能为‘苏清仿’……为苏家,查明真相。”
她故意说错了一个字,又立刻改口,将一个惊魂未定、口不择言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衍没有再逼问。
他站起身。
“雪玉芝留下,对你的‘病’有好处。”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他下了逐客令。
青梧如蒙大赦,起身行礼,抱着那个紫檀木盒,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后背绷得笔首。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一首胶着在她的背上,像一根芒刺。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环的瞬间,身后传来萧衍不轻不重的声音。
“王妃,夜里风大,仔细寒气入体,加重了病情。”
苏清婉的脚步顿住。
她缓缓回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谢王爷关心。”
说完,她拉开门,快步离去,背影甚至有几分仓皇而逃的意味。
书房内,萧衍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边境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楚风从暗处闪身出来。
“王爷,她……”
“很会演。”萧衍抬起自己的左臂,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衣袖之下,一道浅浅的划痕若隐若现。
“去查,昨夜除了靖王府,城南米铺的掌柜,是不是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