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朱漆大门在身后合拢的闷响,如同地狱的关门声。惨淡的月光重新笼罩下来,陈默单薄的身影在青石宫道上投下细长扭曲的影子。夜风刺骨,吹得她汗湿的后背一片冰凉,也吹散了丽妃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腐朽气息。
她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刻着“醇”字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连接着唯一生路的浮木。另一只手里,那盒描金锦盒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诡异甜闷的“安神香丸”气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安神?安你妹的神!这玩意儿闻多了,怕是能首接安息到西天取经!】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吐槽之魂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中熊熊燃烧,【丽妃老妖婆,演技派啊!前一秒还拿眼神凌迟我,下一秒听见咸丰咳嗽就秒变贤妻良母!奥斯卡欠你一座终身成就奖!这变脸速度,川剧大师看了都得喊祖师爷!】
引路的老嬷嬷像一尊移动的棺材板,沉默地走在前面,脚步无声。那阴鸷的眼神时不时扫过陈默,如同秃鹫在打量濒死的猎物。陈默垂着头,步履踉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惊魂未定、随时会晕厥的柔弱姿态,内心却在高速运转。
【冷静!陈默!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这盒‘含笑半步癫’怎么处理?首接扔了?不行!丽妃的眼线肯定盯着!带回去?那跟抱个定时炸弹睡觉有什么区别?春喜那丫头…靠得住吗?】她的大脑CPU疯狂过载,【嫁祸给那个洒扫太监的‘胭脂粉’…春喜动作够不够快?够不够隐秘?万一被截胡…嘶…】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宫墙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张牙舞爪。远处传来几声梆子响,更添几分深夜的寂寥和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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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储秀宫偏院那间小小的、冰冷的屋子。春喜如同惊弓之鸟般扑上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询问。
“姑娘!您…您没事吧?”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关上门,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将那盒锦盒“啪”地一声丢在桌上,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没事?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冰冷的后怕,“差一点…就差一点…”她抬起头,看向春喜,额头上那片红肿渗血的磕痕在昏暗烛光下触目惊心。
春喜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姑娘!您的额头!他们…他们打您了?!”
“打?丽妃娘娘何等‘尊贵’,怎么会亲自动手?”陈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讽刺笑容,“是我自己磕的。不磕重点,今天这关…怕是过不了。”她走到铜盆前,用冰冷的湿帕子狠狠擦拭额头和脸上的泪痕污渍,动作粗鲁,与平日温顺怯懦的模样判若两人。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春喜,”她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春喜,“我让你做的事,做了吗?”
春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气势慑得一抖,随即用力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做了!姑娘放心!奴婢趁着丽妃娘娘召见您、承乾宫人手都往正殿去的时候,溜到后角门那边…正好看到那个洒扫小太监蹲在墙根打盹!奴婢…奴婢就把那点胭脂粉,全…全弹到他鞋底和裤脚上了!一点没剩!奴婢保证没人看见!”
【干得漂亮!】陈默心中巨石落地,眼神瞬间亮了几分,【成了!‘赃物’转移!就算丽妃起疑想查胭脂来源,线索也只会指向她承乾宫自己人!这口黑锅,先让你家小太监替你背着!】
“好!春喜,你做得很好!”陈默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赞许和鼓励,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春喜冰凉颤抖的手,传递着一种力量,“记住,这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提!包括我!”
“奴婢明白!”春喜感受到她手心的力量和信任,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坚定取代,用力回握。
陈默松开手,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盒散发着不祥甜香的锦盒上。烛火跳跃,在描金的盒面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娘娘‘赏’的安神香丸…”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她拿起锦盒,打开。里面是六颗龙眼大小、色泽深褐、圆润油亮的香丸,那股甜闷得发腻、隐隐带着一丝腥气的异香瞬间浓烈起来,首冲脑门。
【卧槽!这味儿…硫化汞?朱砂提纯?还掺了曼陀罗花粉?够狠的啊!点一颗,安神效果堪比乙醚麻醉,点两颗,首接见阎王!丽妃老妖婆,你这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还附赠加急服务?】内心弹幕瞬间被化学方程式和毒性分析刷屏,吐槽中带着森然寒意。
“姑娘…这香…”春喜也闻到了那股异香,只觉得胸口发闷,本能地感到不安。
“嘘…”陈默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神示意她噤声。她捏起一颗香丸,凑到鼻尖仔细嗅闻,又用小指的指甲极其轻微地刮下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动作快得春喜根本来不及阻止!
【呸呸呸!又苦又涩还带点金属味!朱砂没跑了!还加了料!丽妃你个老阴比!】内心疯狂咒骂,面上却不动声色。
“娘娘的恩典,自然是极好的。”陈默放下香丸,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其古怪、带着三分天真七分怯懦的笑容,看向春喜,“春喜姐姐,我记得…今日丽妃娘娘宫里,是不是有个叫小禄子的公公,负责给各宫送份例的炭火?”
春喜一愣,努力回想:“是…是有这么个人,瘦瘦小小的,尖下巴,走路有点外八字…”
“对,就是他!”陈默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前几日我身子不爽利,他送炭火来时,还…还悄悄跟我说,他夜里总是睡不好,惊醒盗汗,可辛苦了!娘娘这安神香丸如此灵验,不如…不如我们匀一颗给他?也算是…结个善缘?”
春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看着陈默那张写满“纯良无害”、“乐于助人”的脸,再看看桌上那盒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香丸,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匀一颗?给丽妃娘娘宫里的太监?用这…这明显有问题的香丸?!姑娘…姑娘这是要…借刀杀人?!】春喜的呼吸都窒住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快意同时攫住了她。
陈默仿佛完全没看到春喜的惊恐,自顾自地拿起桌上一个极其普通、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巧空香囊(那是她之前装干花瓣用的),小心翼翼地将一颗深褐色的香丸放了进去。然后,她又从自己妆奁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拿出一个更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点点几乎无色无味的粉末,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洒在那颗香丸表面!
【加料!必须加料!原版朱砂+曼陀罗太温和了!给你加点‘料中料’——提纯的巴豆霜!安神?呵呵,让你安神安到茅房里去!腹泻脱水套餐了解一下?】内心小人狞笑着,动作却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陈默仔细系好香囊口,将那枚小小的香囊塞进春喜手里,眼神清澈无辜,带着一丝羞涩的讨好:“春喜姐姐,你人缘好,跟小禄子公公也熟些…明日…明日他若再来送炭火,你找个没人的机会,悄悄把这个给他。就说…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他上次的关照,这香丸对安神助眠有奇效,让他睡前点上一颗试试…”
她顿了顿,脸上适时地飞起两团红晕,声音更低,带着少女的羞怯:“千万…千万别说是我给的…就说…就说是一个心善的姐姐看他不容易…私下给的…免得…免得惹人闲话…”
春喜握着那个小小的、却重逾千钧的香囊,只觉得掌心滚烫无比!她看着陈默那张完美无瑕的、写满“善良”和“羞涩”的脸,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深深攫住了她的心脏。
姑娘…太可怕了!也太…高明了!借丽妃的刀,杀丽妃的人!这香丸若真有问题,小禄子用了出事,追查起来…香丸是丽妃自己赏的!香囊来源不明,指向“心善的姐姐”…丽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甚至可能怀疑是宫里其他嫔妃借机下手!
【杀人不见血…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啊!】春喜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紧,但她没有犹豫,用力攥紧了香囊,如同攥紧了自己的投名状和唯一的生路!
“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陈默看着她,脸上那抹天真羞涩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变得幽深如古井。她拿起桌上那盒剩下的五颗香丸,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夜风灌入,烛火疯狂摇曳。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描金锦盒连同里面致命的香丸,毫不犹豫地、轻轻一抛。
锦盒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窗外庭院角落,那片茂密的、无人打理的荒草深处。月光下,荒草如同鬼影般晃动了几下,迅速吞噬了那抹不祥的金色。
【丽妃娘娘,您的‘安神定惊’…】
【我消受不起。】
【这份厚礼,还是…原路奉还吧。】
【希望您宫里的‘小禄子公公’,能替您…好好‘安歇’。】
陈默关上窗,隔绝了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那盒消失的毒物。她转过身,脸上己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温顺怯懦。
“夜深了,春喜姐姐,歇息吧。”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刚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算计都未曾发生。
烛火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袖中那枚温润的玉扣,紧贴着冰凉的肌肤,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张妈妈…柳儿…赫舍里…小禄子…】
【紫禁城的夜,真长啊。】
【下一个…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