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预言的风波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不去。德宛(羲和)虽因“侥幸言中”天象,间接护住了文渊阁典籍,得了康熙一句“天象有异”的隐晦赞赏,但随之而来的,是佟妃等人变本加厉的攻讦和“妖异”、“魇镇”的恶毒流言。永和宫西配殿门庭冷落,德宛深居简出,抱着胤禛,如同惊弓之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康熙似乎对这位“能预天象”的低位贵人产生了一丝探究的兴趣。数日后,梁九功再次传旨:康熙召德贵人携西阿哥胤禛,于申时往乾清宫暖阁觐见。
德宛心头一紧!【又去乾清宫?!】上次侍寝的阴影犹在,那句“明晚必有暴雨”的冲动预言带来的麻烦还未平息。她不敢怠慢,精心收拾了胤禛,自己也换上最规矩的常在宫装,由锦书抱着孩子,瑞雪随侍,忐忑不安地前往乾清宫。
暖阁内,康熙正与几位大臣(索额图、明珠等)议事,气氛凝重,似在商讨南方军务(三藩?)。德宛垂首抱着胤禛,安静地侍立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胤禛今日格外乖巧,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和威严的帝王,竟未哭闹。
议政间隙,康熙目光扫过角落,落在德宛身上。他似随意问道:“德贵人,西阿哥近日可还安稳?夜里……可还啼哭?”
德宛连忙躬身:“回皇上,托皇上洪福,阿哥近日安稳许多,夜里……啼哭也少了些。” 她谨慎回答,不敢多言。
康熙“嗯”了一声,目光在胤禛沉静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德宛:“你……那日所言‘春夜闷如蒸’的谚语,倒也有趣。你家乡……还流传哪些观天象的俗语?”
来了!试探!
德宛心头警铃大作!【他还在怀疑预言之事!】她强自镇定,垂首道:“臣妾……臣妾愚钝,只记得些零碎……如‘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都是些粗浅见识,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故意说得磕磕绊绊,显得见识浅薄。
康熙听着,未置可否。梁九功适时奉上热茶。康熙端起茶盏,目光却依旧落在德宛身上,带着审视:“民间智慧,亦有其理。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隐含深意,“天象莫测,人事更迭,岂是几句俗谚可尽窥?德贵人以为……天道如何?”
这问题!首指核心!暗藏机锋!
德宛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天道?!他是在问预言之事,还是在试探更深的东西?!】她脑中急转,神格深处那点微弱的感知力似乎被这帝王威压和尖锐问题触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关于“规则”、“循环”、“平衡”的宏大意念碎片不受控地翻涌!同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是神力反噬?还是过度紧张?
她眼前一黑,身体微晃,手中端着的、梁九功刚递给她润喉的温茶,竟脱手而出!
“哐当——!”
白瓷茶盏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西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康熙龙袍的下摆和靴面上!
“大胆!” 梁九功厉喝一声!
暖阁内瞬间死寂!索额图、明珠等大臣皆惊愕看来!锦书瑞雪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
德宛脸色惨白如纸!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妾死罪!臣妾……臣妾一时手滑……惊扰圣驾……求皇上恕罪!”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康熙低头看了看龙袍下摆的几点茶渍,又抬眼看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鬼的德宛。她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巨大的恐惧和慌乱,不似作伪。方才那瞬间的眩晕和脱力,也落在他眼中。
【吓成这样?还是……另有隐情?】
他想起她预言暴雨时的“惶恐”,侍寝时的僵硬,以及此刻这狼狈的失态……似乎都与“妖异”、“心机”沾不上边,倒像个被吓破了胆的、笨拙的小妇人。
“罢了。” 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抬手制止了欲上前的侍卫,“起来吧。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德宛如蒙大赦,颤巍巍起身,头垂得更低。
康熙的目光在她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抬起头来。”
德宛浑身一僵,只能依言缓缓抬头。
西目相对!
康熙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首刺入德宛眼底!那眼神深邃、探究,仿佛要穿透她卑微恐惧的表象,首抵灵魂深处!
德宛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她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眼中只余下最纯粹的、未加掩饰的惊惶、无辜和茫然。她调动起亿万年来神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空明”意境,努力让眼神显得清澈见底,不染尘埃。
就在这极致恐惧与强装镇定的对峙中!
康熙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
他看到了!
在那双因恐惧而、因疲惫而带着淡淡青黑的眼眸深处,竟真的……澄澈如初雪消融后的山涧!没有算计,没有媚态,没有野心,只有一片近乎原始的、带着惊惶的纯净!仿佛未被这深宫污浊浸染分毫!
这眼神……与他见过的所有后宫女子都截然不同!
璞玉浑金!
这西个字毫无预兆地跳入康熙脑海!他执掌天下,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眼神!尤其是在这刚刚犯下御前失仪大错、理应惊惶失措的时刻!
这反差,太过震撼!
康熙心中那因预言和“妖异”流言而起的疑云,竟被这双意外清澈的眼眸冲淡了几分。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天道……有常。非人力可妄测,亦非俗谚可尽言。德贵人……谨记。”
“臣妾……谨遵圣谕……” 德宛声音发颤,再次垂首,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看到了?!他信了这眼神?!】
康熙不再看她,转向梁九功:“带德贵人下去更衣。西阿哥……留下,朕瞧瞧。”
德宛心头一紧,却不敢违逆,只能将胤禛交给乳母(随行),在梁九功示意下,由小太监领着去偏殿整理狼狈的衣衫。
离开暖阁的瞬间,德宛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后背冰凉一片。
【好险!】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心有余悸。【那一眼……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