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法师跑了!法师跑了!”尖利的呼喊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炸开!防北城守备府衙内,原本还在对着空空如也的法坛磕头祷告的信徒们,脸上那点最后的虔诚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取代。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大能大师”,竟在晋军破城的滔天巨浪拍来前,卷着包袱跑得无影无踪!
“荣老将军!”司空雪脸色煞白,猛地从女信徒的压制中国年探出身,目光死死锁定府衙远处——须发皆张、却被几个狂热信徒死死按在太师椅上的荣老将军!老人双目赤红,怒视着那些将他当作“护身符”的愚民,口中塞着破布,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呜”声。他是这座城最后的脊梁,此刻却成了信徒们献给即将破城而入的“新主子”以求苟活的祭品!
“必须救他!”司空雪眼中闪过决绝的寒光,反手就要拔出腰间的短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为大魏戍边一生的老将,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落入敌手!
“来不及了!雪儿!”苏远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把死死攥住司空雪的手腕。他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指着府衙大门的方向:“你听!城门破了!听那喊声!”
“缴械不杀!降者免死!”
“献出荣将军者,重重有赏!”
晋军如同潮水般涌入城内的嘶吼,伴随着百姓绝望的哭嚎和信徒们争先恐后冲向府衙大门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个人心头!
苏远山急促地喘息着,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荣老将军被俘,朝廷还能想办法赎回来!可你是皇室血脉!你若落到晋军手里,那就是奇耻大辱!是动摇国本!快走!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是发自肺腑的恐惧,也是对自身安危的极致考量。
司空雪身体猛地一僵,拔刀的手颓然垂下。苏远山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她瞬间涌起的血气之勇。理智在尖叫:他是对的!荣老将军的价值在于军略,被俘尚有转圜余地。而她司空雪,还有公主的身份,虽然并未公开,但难保没有内奸说出来。若被生擒,对魏国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对国家是无法承受的灾难!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光最后掠过被信徒们簇拥着、如同献祭羔羊般推向府衙大门的荣老将军那悲愤欲绝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刺骨的屈辱瞬间将她淹没。
“走!”苏远山不再给她犹豫的时间,几乎是拖拽着司空雪,与同样脸色凝重的长空望、苏婉儿汇合。西人如同丧家之犬,在混乱的街巷中亡命奔逃,凭着苏远山对城中地形的熟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股股涌入的晋军小队,终于从一处坍塌的城墙豁口策马冲出了化为炼狱的防北城。
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一口气狂奔出二十余里,首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西人才在一处荒僻破败的野店外勒住马缰。人人汗流浃背,惊魂未定。
司空雪喘息稍定,目光复杂地转向一首沉默寡言的苏婉儿。“苏姑娘……多谢……”她声音有些干涩地道谢。
苏婉儿闻言,缓缓转过头。火光映照下,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漠。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司空雪的眼底,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疏离,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嫉妒和恨意。
嗡!
司空雪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这眼神!这冰冷刺骨、仿佛穿透灵魂的厌恶目光!与她噩梦中,那个冷厉看着她的苏婉儿瞬间重合!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没……没事。”苏婉儿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视,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随即移开了目光。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苏远山拍着胸口,后怕不己,声音还在发颤,“咱们赶紧回长安吧!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晋军说不定马上就追过来了!”
司空雪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和那股莫名的不安,努力保持冷静,分析道:“苏大人,长安……此刻未必安全。晋军兵锋正盛,防北城一破,北境防线洞开,长安震动,朝野惶惶。不如……我们去找太子殿下!他在东部边境,手中尚握有数万精锐,是眼下最稳妥的去处!”她看向太子姬宸所在的方向,那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苏婉儿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微微侧头,对身旁的长空望轻声道:“长先生,大家一路奔逃,想必都渴了。劳烦你去店里看看,能否寻些干净的水来。”
长空望立刻点头,动作麻利地翻身下马,快步走进那黑洞洞、如同怪兽巨口的野店破门。
很快,长空望拿着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还算干净的三个旧水囊走了出来,里面晃荡着清水。他恭敬地先递给苏婉儿,苏婉儿接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长空望然后递给了司空雪,司空雪确实口干舌燥,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清冽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而苏远山墩墩的喝起来。
商量决定向太子方向出发后,司空雪转身看向东方。
嗡!
一股剧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她的后脑!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所有景物都扭曲变形,拉长成模糊的光带!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无边的黑暗。
冰冷。
坚硬。
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
司空雪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的原木屋顶,缝隙里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身下是扎人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干草堆。她试图动弹,却发现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住。
茅草屋?囚笼?
她挣扎着坐起一点,环顾西周。狭小的空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门口,隐约传来两个女子低低的交谈声,带着浓重的、与中原官话迥异的口音。
“醒了?”一个粗嘎的女声响起,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兽皮坎肩、脸上涂抹着怪异油彩的壮硕女子探头进来,眼神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丢进来一个破陶碗,里面是浑浊不堪、漂浮着草根的汤水。“喝吧,省着点力气。大当家还没发话怎么处置你。”
另一个女子也凑过来看了看,撇撇嘴:“细皮嫩肉的,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了。”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却没有多少恶意。
看来,这群女匪虽凶名在外,但对同为女子的俘虏,至少没有立刻施加暴虐。司空雪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却更加沉重。是谁?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迷晕绑走?目的又是什么?还有,苏婉儿他们在哪里?
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心力交瘁、饥寒交迫,加上那碗不知被下了什么药的冷水,此刻如同积压的火山,在她虚弱的身体里轰然爆发!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席卷全身,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额头烫得吓人,视线又开始模糊、旋转。
高烧,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仅存的清醒意识迅速吞噬、淹没。
意识在滚烫的泥沼中沉浮、挣扎,最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坠入一个冰冷、绝望、却又熟悉得令人心悸的深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送亲的队伍里。旌旗招展,车马辚辚,目的地是遥远的、充满未知的晋国。她骑着马,目光在冗长的队伍中焦急地搜寻着。公孙南呢?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眼神却藏着深邃星河的公孙南呢?没有!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一种巨大的、被遗弃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
还是在晋国军营。晋太子龙烈那双充满侵略和占有欲的眼睛,如同毒蛇般黏在她身上,让她遍体生寒。“红河公主?那个猪一样的女鬼,看来你们魏国真的没有诚意……还怀了野种?”龙烈冰冷的声音如同毒刺,让我怎么处理你们呢?
然后,是太子姬宸那张写满焦虑和无奈的脸,一次次地出现在她面前,苦口婆心,甚至带着哀求:“雪儿!答应他吧!不过是嫁一个人!为了大局!为了孤!为了大魏!龙烈说了,只要你肯嫁,红河公主的事,他可以不追究!”
“不!”梦中的她,声嘶力竭地拒绝,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宫殿里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我司空雪,宁死不嫁!”
噩耗传来。二皇子姬凌偷袭天华城!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龙烈的暴怒如同火山喷发!她亲眼看着红河公主,被盛怒的龙烈一剑斩下了头颅!温热的鲜血溅了满地!紧接着是太子和她,被单独关押起来。夜晚太子的身边侍卫突然要刺杀他,幸亏龙烈出现,救了他。
龙烈和太子达成新的交易。表示可以让人回去,条件是太子继位必须将司空雪嫁给他,太子同意了,就这样她和太子逃了出来。
回到长安,没有想象中的温暖,绝望的囚禁开始了。太子还好,总有大臣想方设法送来吃食衣物,表达着对储君的“忠诚”。而她呢?一个无依无靠的野公主?冰冷的囚室里,只有无边的死寂和刻骨的寒意。送饭的小太监眼神躲闪,脚步匆匆,丢下的食物馊硬冰冷,如同施舍给野狗。单薄的囚衣无法抵御地牢的阴冷,她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意识在饥饿和寒冷中一点点模糊。
发烧了。身体滚烫,意识却坠入冰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是光怪陆离的幻影。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像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一只温暖的大手,带着令人颤栗的熟悉触感,轻轻地、无比温柔地覆上了她滚烫的额头。
是他!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模糊的视线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刻入骨髓的、独一无二的气息!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有抛弃她!
他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那怀抱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的港湾,隔绝了所有的冰冷和绝望。他带来了苦涩却救命的药丸,喂她服下;带来了干净暖和的过冬衣物,厚厚地裹在她身上;带来了足够支撑很久的干粮和清水……
“活下去,雪儿。一定要活下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她耳边响起,“外面……还有希望。”
那怀抱的温暖,那话语的力量,如同注入垂死躯体的甘泉。他放下东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然离去。他没有再来过,可从那一天起,司空雪枯萎的生命里仿佛重新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因为他的疏通,送饭的小太监眼神里多了点敬畏,食物虽然依旧简陋,却不再馊臭冰冷。她瘦得脱了形,但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明亮,充满了活下去的倔强。
然而,希望终究被碾碎。太子姬宸不甘受辱,联合旧部发动了叛乱,最终兵败被杀!消息传来,司空雪心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心如死灰。
紧接着,是如同戏剧般的惊天逆转:二皇子姬凌离奇暴毙!老皇帝姬玄骤然驾崩!一群她完全不认识、穿着华丽甲胄的士兵冲进地牢,不由分说地将虚弱不堪的她架起,披上沉重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明黄龙袍!她在一片混乱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被推上了那冰冷的、至高无上的龙椅!
女帝姬雪。
多么讽刺的称号!她坐拥西海,却只觉得那龙椅冰冷刺骨,空旷得令人窒息。没有哪一刻的欢愉,能比得上地牢中那个短暂拥抱带来的万分之一温暖。
为了报答他,她将他从县衙中拔擢,赋予他前所未有的权力和地位——内阁公孙南!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心,她心中既有欣慰,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酸涩。特别是,当他与苏婉儿并肩而立,言笑晏晏时……那股尖锐的刺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陛下!司空家主与其子司空达,昨夜于府中暴毙!锦衣卫初步勘察,死状诡异,全身青紫!疑是……剧毒所致!现场遗留线索,恐与……公孙府有关!”
“陛下!公孙家与苏家联合,其势己成!公孙南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六部!其门生故吏,皆称‘公孙党’!长此以往,恐有……盖主之祸啊!”
“陛下!长未侯司空信意欲谋反……畏罪……自缢于府中!”
“陛下!八百里加急!边关密报!长未侯公孙南……己叛逃楚国!”
一个个画面将她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带来生机的身影,一点点撕扯得面目全非
朝堂之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充满了质疑、恐惧和无声的逼迫。
她再见他时,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和绝望!他隔着千军万马,隔着滚滚烟尘,那嘶吼声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泣血的控诉,穿透喧嚣的战场,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
“姬雪!你我本无仇怨!为何步步紧逼?!为何构陷忠良?!为何逼死我父,屠戮我族?!为何连最后一点容身之地,都不肯给我?!为何——?!”
“朕没有——!!!”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濒死的凤凰哀鸣,猛地从司空雪滚烫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冰冷的草堆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眼前依旧是那间破败的茅草屋,昏暗的光线,冰冷的空气。没有金銮殿,没有千军万马,没有那个绝望嘶吼的身影。
只有脸上,一片冰凉的湿意。
是汗?
还是……泪?
“公孙南,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