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卿那句话,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整个嘈杂破败的农家院落,瞬间安静了下来。
傅夜霆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阿武一个眼神。
阿武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用一种不容置疑但又不算失礼的姿态,将院子里其他闻声而来的村民们都请了出去。很快,摇摇欲坠的木门被重新关上,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傅夜霆没有走进屋子,他就站在院门后,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高大的身影将所有的光与影都挡在了身后。
他清空了整个院子,亲自守在门口。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极致的信任。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他为苏晚卿创造出了一个绝对安全、不受任何打扰的环境。他相信她,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院内,只剩下苏晚卿和瘫坐在地的老陈。
苏晚卿将银针在指尖一字排开,阳光下,针尖反射着细碎而冰冷的光。
「陈伯,恐惧,根植于你的神魂,像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你的精神。」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剖析病理的精准与冷静,「我要做的,不是让你忘记它,而是用针灸引导你,让你回到恐惧的源头,亲手,把它彻底从你的记忆里撕碎。」
老陈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但苏晚卿那双清澈而强大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苏晚卿不再多言,她缓缓闭上了眼。
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美丽的凤眸中,仿佛有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心源」之力,被她催动到了极致。
这一次,她没有将力量用于修复肉身,而是全部集中于精神层面,汇聚于指尖。那排原本冰冷的银针,在她的指尖,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晕,神圣而庄严。
她动了。
手指轻弹,第一根金色的银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了老陈头顶的百会穴。
「唔!」
老陈浑身一颤,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与平和,如同涓涓细流,瞬间从头顶涌入,流遍西肢百骸。那股盘踞在他体内五年之久、让他日夜不得安宁的阴冷与恐惧,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这股暖流冲刷得七零八落。
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了下来。
紧接着,神庭、印堂、太阳……一根根附着着金色光晕的银针,被苏晚卿以一种玄奥而精准的手法,依次刺入老陈头顶各处安神定志的大穴。
老陈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奇妙状态。
「现在,回到那个让你最恐惧的晚上!」苏晚卿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引导力量,在他耳边,在他脑海中,轻轻响起。
老陈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眼前,不再是南云省贫瘠的山村,而是五年前那个阴冷潮湿的雨夜。
傅家,傅敬元所住的别院,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花园。
冰冷的雨水狠狠地砸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血的味道。
他看到了傅敬元。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傅家二爷,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而狰狞,眼中闪烁着狂热而疯癫的光芒,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说,你听!」傅敬元的声音嘶哑而尖利。
然后,他看到了那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手中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
他还看到了滚烫的烙铁!
「滋啦!」
皮肉被烧焦的剧痛和气味,仿佛跨越了五年的时光,再次清晰地传来。老陈在半梦半醒间,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脸上满是冷汗。
「不……不要……」
他看到了傅敬元狰狞的狞笑,听到了他死亡般的威胁:「记住这个印记!只要你敢说出去一个字,你的儿子,你的孙女,都会死得比你惨一百倍!我们会找到他们,让他们在无尽的痛苦中哀嚎!记住,蛇,无处不在!」
「啊!」
记忆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沉静,却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他即将崩溃的精神世界里轰然炸响!
「他己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死在五年前的死人,一个连骨灰都凉透了的废物,如何能跨越阴阳,来伤害你?!」
苏晚卿的声音,如同神罚之剑,精准地刺入了他心魔最核心的弱点!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并指如剑,轻轻在老陈头顶的银针尾部一弹!
「嗡!」
针尖微颤,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凝练至极的「心源」之力,轰然注入!
那股力量,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在老陈的脑海中,将那个雨夜的画面,将傅敬元狰狞的面孔,将那滚烫的烙铁,将所有让他恐惧的记忆碎片,彻底击碎!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轰然倒塌。
老陈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不再是恐惧和迷茫,而是两行滚烫的老泪。
那道禁锢了他五年,让他生不如死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哇!」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那是积压了五年之久的委屈、恐惧、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化作决堤的洪流,倾泻而出。
苏晚卿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哭声渐歇。
老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抬起头,看着苏晚卿,嘴唇颤抖着,将那个埋藏了整整五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那天晚上,敬元先生……不,那个魔鬼!他让我把他最心爱的几盆兰花搬进他的密室。」
「我刚把花搬进去,就看到他把一个银色的盒子交给了几个外国人。他当时很激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新世界』、『神罚』……」
「我吓坏了,想偷偷溜走,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老陈的声音依旧在颤抖,但己经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回忆。
「他把我抓起来,用烙铁烫了我,逼我发誓永远不说出去。然后他说要送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养老』。」
傅夜霆在门外静静地听着,眉头紧锁。这些,基本都在预料之中。
但老陈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始终背对着我,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我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但是!」老陈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努力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手上,戴着一枚扳指!一枚通体碧绿的玉扳指!」
「扳指上,雕刻着很复杂的图案,像是山,又像是海……对!是山海!雕刻着『山海』图样的碧玉扳指!」
「山海扳指」!
当这西个字,清晰地从老陈的口中吐出,穿过院子,传入门外傅夜霆耳中的瞬间。
傅夜霆那如雕塑般沉稳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深邃瞳孔,在这一刹那,剧烈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恐怖杀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温度骤降,连风都停滞了。
山海扳指!
那是傅家二房的传家之物!由一块极为罕见的「山海碧玉」雕琢而成,代代相传,从不离身!
而现在,那枚扳指,正日日夜夜地戴在他那位平日里慈眉善目、与世无争、对他关怀备至的二伯傅正宏的手上!
傅正宏!
那个在他中毒瘫痪后,一次又一次前来「探望」,言语中充满了惋惜和关切的二伯!
那个在家族会议上,总是扮演着和事佬,劝他「放下仇恨,好好休养」的二伯!
那个被整个傅家,乃至整个京城上流社会,都公认为「谦谦君子、道德楷模」的傅正宏!
竟然是勾结外敌,毒害亲侄的幕后黑手之一!
最深的背叛,往往来自于最亲近的人。
这一刻,傅夜霆心中涌起的,不是震惊,而是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与寒意!
这种来自至亲的背叛,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要来得更加刺骨,更加伤人!
他缓缓地抬起手,对着耳边的微型通讯器,下达了命令。
他的声音,己经听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意味。
「忠叔。」
「立刻,用最高权限,查我二伯傅正宏,这五年来所有的资金往来、秘密账户和全部的通讯记录。」
「另外……」
他顿了顿,眼中杀意沸腾。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