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粗糙的戏台木板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穿越过来,就是为了再死一次?而且是如此屈辱、如此卑微地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真正的…废物?
“不!她不甘心!她林初白绝不死得这么窝囊!”
就在这恐惧和屈辱即将彻底摧毁她意志的瞬间,一股属于现代林初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音乐的近乎偏执的骄傲和本能,被狠狠地点燃了!在死亡的压迫下,轰然爆发!
“唱?她确实唱不了!这破锣嗓子唱出来也是鬼哭狼嚎!”
“但是…她懂音乐!她懂《文昭关》!她懂云老板刚才唱到哪里!她懂那句“叹英雄失势入罗网——”的旋律结构!”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甚至可以说是自杀式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诞生——她无法模仿云老板的唱腔,但她能哼出那个旋律的骨干音!用她唯一会的、最本能的方式!管它跑不跑调!管它好不好听!横竖都是死,不如拼死一搏!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解构它!去分析它!哪怕被唾沫淹死,她也要证明,她林初白不是纯粹的废物!她的脑子还在!
这念头一起,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
林初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台下那些狰狞嘲笑的脸孔仿佛都虚化了。班主林庆云那要吃人的眼神,似乎也变得遥远。她的世界,瞬间收缩、聚焦——只剩下那段未完的旋律!
她无视了所有!无视了刺耳的嘘声!无视了鄙夷的目光!无视了班主的死亡威胁!也…无视了自己那破锣嗓子和氵罙入骨髓的恐惧!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和强烈的呕吐感。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
拼了!
在所有人或惊愕、或鄙夷、或等着看更大笑话的目光注视下,林初白张开了那干裂的、带着血丝的嘴唇。
没有字正腔圆的唱词!没有云老板那苍劲的韵味!没有一丝一毫戏曲该有的腔调!
只有一串…极其古怪、不成调、嘶哑难听、甚至带着剧烈抖动的…
哼!鸣!
“嗯~~~~~~呃…啊~~~~~哦~~~~~咿~~~~~”
声音一出,如同砂纸磨擦生锈的铁皮!如同野猫被踩了尾巴的凄厉尖叫!如同破旧风箱在苟延残喘!
刺耳!难听!诡异!完全不成调!跟云老板那悲怆激昂的唱腔,差了十万八千里!
“噗——!!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鬼动静?”
“哎哟我去!笑死老子了!庆云班从哪挖来的活宝?”
“鬼!鬼叫啊!比鬼叫还难听!退钱!老子要吐了!”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更加猛烈的哄堂大笑和更加刻薄的嘲讽!整个戏园子炸开了锅!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拍着桌子叫骂,有人甚至朝台上扔起了瓜子皮和花生壳!
陈老板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猛地站起身,拂袖就要离席!同桌的客人也纷纷起身,脸上写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废物!废物!废物!!”侧幕,班主林庆云气得浑身筛糠般颤扌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咙,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亲手掐死台上那个把他最后一点脸皮都撕下来扔在地上踩的孽障!
完了!全完了!庆云班彻底完了!他林庆云几十年的名声,彻底毁在这个扫把星手里了!他双目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初白,像在看一个死人,双手己经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发出咯咯……咯咯……的响声。
林初白的脸颊烧得滚烫,仿佛被无数个耳光反复抽打!巨大的羞辱感啃食着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台下那震耳欲聋的嘲笑声,反复穿刺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痛!太痛了!比刚才摔在台上还要痛百倍千倍!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闭眼!也没有退缩!
她死死咬着下嘴唇,甚至尝到了一丝咸腥的血味!这剧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刺耳的笑声,忽略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羞辱感!
哼!继续哼!用这破锣嗓子!哼下去!
她一边用那难听至极、跑调跑到爪哇国的颤扌斗哼鸣,艰难地、固执地重复着云老板最后那句旋律的片段“入罗网——”,一边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力,都疯狂地灌注到自己的大脑!
分析!解构!像解一道关乎生死的数学题!像分析一部复杂的交响乐总谱!
她的意识仿佛抽离了这具饱受屈辱的躯壳,沉入了一片只有声音和数据的冰冷世界。
调性定位:云老板最后唱的是【二黄散板】转【摇板】,情绪悲愤!调性…G调!绝对没错!原主身体对音高没概念,但她林初白的绝对音感还在!她能“听”到残留的音响记忆!
旋律线抓取:核心骨干音是:起音A3(痛苦压抑的低吼)→上行冲高到D4(悲愤的爆发点)→然后是一个带着哭腔的下行滑音(绝望的坠落)…云老板就是在冲击D4这个高音点时失声倒下的!
节奏律动:自由!非常自由!但内在的律动是…在“叹英雄”处稍顿,“失势”急促,“入罗网——”的“入”字重音爆发,“罗”字延长,“网——”字则是带着强烈颤音的下行拖腔,最后戛然而止…问题就出在这个拖腔!它需要极强的气息支撑和稳定的喉头状态!云老板的嗓子负担不了!
问题核心锁定:D4这个音!对云老板负担过重!她的气息在冲击高音时明显上浮,喉头紧张上提,声带闭合过度,导致声音挤压、颤扌斗、最终崩溃!如果要她林初白来…等等,她不是云老板!她这破嗓子,连C4都费劲!但是…旋律的结构意义在于情绪的起伏!如果…如果降低这个爆发点的音高呢?不唱D4,唱C4?或者…改变发声方式?用假声?用气声?用更集中的头腔共鸣去“点”这个音,而不是硬“顶”?虽然效果会打折扣,但至少…能完成?
她的哼鸣依旧难听刺耳,跑调跑得离谱,断断续续。但她的大脑却在疯狂地运转、计算、推演!像一个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
就在台下嘘声和嘲笑达到顶点,陈老板己经离席走到门口,班主林庆云双眼通红即将暴起冲上台杀人的千钧一发之际——
“咦?”
台下靠近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雅座里,一个原本意兴阑珊、一首低着头、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个银质打火机的年轻男人,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浅灰色条纹三件套西装,面料考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深邃沉静,气质斯文矜贵,与周围喧闹粗鄙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那位留洋归来、被班主视为救命稻草却又神秘低调的琴师——顾清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