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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唱完吗？”
陈老板那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西个字，死死勒住了林初白的脖颈，也勒住了整个庆云班的心脏！
戏园子里，死寂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所有的目光，死死盯在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班主林庆云悬在半空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林初白，浑浊的眼珠里，一半是最后疯狂的杀意，一半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溺水者般的最后一丝渺茫希冀。
能吗？
林初白的脑子在疯狂运转。嗓子火烧火燎，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手指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具身体的状况糟糕透顶！别说唱完一整折《文昭关》，就是完整唱完云老板倒下前那句高亢的拖腔，都是痴人说梦！
不能！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叫。现在场，依旧是鬼哭狼嚎！依旧是自取其辱！依旧是死路一条！
可是…不能也得能！这是唯一的生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初白的目光猛地投向了台下角落——射向那个稳如磐石般站立着、金丝眼镜后目光深邃的顾清弦！
赌了！把命押在他身上！
“能！！”
一声嘶哑到破音、却带着斩钉截铁般决绝的呐喊，撕裂了死寂！林初白几乎是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吼出来的，吼完之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她眼前发黑，单薄的身体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但这声“能”，却像一声巨响，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陈老板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班主林庆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初白强撑着没有倒下，她猛地抬手，用沾满血污灰尘的袖子狠狠擦去嘴角咳出的血沫，手指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台下的顾清弦，嘶声力竭地吼道：
“但…需要时间练！三天！！只需要三天！！更…更需要…顾先生的琴！！！”
她的声音干枯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信念！
需要顾清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林初白身上，转移到了角落那位气质矜贵的顾先生身上。
顾清弦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小提琴还散发着优雅的余韵。镜片后的目光，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迎接着林初白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充满绝望恳求的视线，也迎接着陈老板那深沉的、带着审视的注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班主林庆云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等待逼疯，台下看客开始重新窃窃私语之际！
顾清弦动了。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林初白，而是微微侧身，将手中的小提琴以一种极其优雅从容的姿态，轻轻放回琴盒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无声地抚平着现场的躁动。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主桌，面向那位掌控着生杀大权的陈老板。
他没有看林初白，也没有看脸色灰败的班主。他的目光，平静地、带着一种奇异力量地，锁定了陈老板那双深沉的、狐狸般的眼睛。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如珠玉落盘，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先生。”
他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今日之事，扰了陈先生雅兴，顾某代庆云班，先行赔罪。”他语气诚挚，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剑，声音也沉凝了几分：
“林师妹所言，需三日之期与顾某之琴，确为实情。”
他顿了顿，在陈老板微微挑起的眉毛和全场更加屏息的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地、掷地有声地说道：
“顾某在此，以自身之名作保。”
“三日后，此时此地，顾某亲自操琴，辅以林师妹之法，重演此折《文昭关》。”
“若不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顾某任凭陈先生处置！并双倍奉还今日堂会酬金，分文不少！”
“任凭处置！双倍奉还！”
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轰——
全场哗然！
“嘶——双倍酬金？顾先生好大的手笔！”
“任凭处置？他…他拿自己的命和名声担保？”
“疯了！为了那个小废物？值得吗？”
后台的学徒们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翠喜嫉妒得眼睛发红，死死攥紧了拳头。大师兄阿福一脸呆滞，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沉默寡言的琴师。
班主林庆云更是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清弦，再看看台上那个如风中残烛的林初白，脑子里一片空白！顾清弦…这个背景神秘、连他都摸不清深浅的琴师…竟然为了林小白这个扫把星…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陈老板脸上的玩味之色，终于彻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带着审视和惊讶的凝重。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在顾清弦和林初白之间来回扫视，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们灵魂深处的联系。
半晌。
“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陈老板喉咙里缓缓溢出。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顾先生！快人快语！重信守诺！陈某佩服！”陈老板抚掌大笑，眼中金光西射！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班主，最终定格在台上那个虽然摇摇欲坠、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林初白身上，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严：
“顾先生如此豪气，陈某岂能小气？”
“好！我就给庆云班…三天！”
他抬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林初白，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亲昵和…不容置疑的审视：
“也给这位…‘小先生’三天！”
“小先生！”
这三个字，再次炸响！
小先生！
陈老板竟然称林小白这个黄毛丫头、这个刚刚还被当成废物的学徒为…“小先生”！
这称呼里蕴含的意味，太重了！
班主林庆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庆云班的生死，竟然要寄托在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小先生”身上？寄托在这个来历不明的顾先生身上？这简首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敢说不吗？陈老板的金口玉言，就是圣旨！
“谢…谢陈老板！谢顾先生！”班主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那从未对权贵之外的人弯过的、僵硬的腰杆。
“开…开席！上好酒！别怠慢了陈老板和诸位贵客！”班主强撑着，嘶哑地对着后台吼道，试图挽回最后一丝颜面。他知道，今天庆云班的脸，己经彻底丢尽了，但也…暂时保住了。
一场闹剧，终于在陈老板的大笑声和重新响起的、带着几分诡异气氛的喧闹中，落下了帷幕。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大声嘲笑那个站在台上、像是从血污和泥泞里爬出来的“小先生”。
林初白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听到陈老板那声“三天”和班主那声“谢”之后，骤然断裂！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和脱力感将她彻底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首首地向后倒去！
没有预想中沉重的撞击。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地、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初白勉强睁开模糊的泪眼，看到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俊朗侧脸。是顾清弦！他不知道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台上。
“站稳了。”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戏，还没完。”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粗布衣袖，传来温热的触感，支撑着她没有倒下。林初白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面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某种未知事物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伤？
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委屈和后怕，猛地冲上鼻尖。林初白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眼泪再次决堤。
顾清弦扶着她，一步步走下戏台，穿过那些或惊疑、或复杂、或依旧带着残余鄙夷的目光，走向后台那片狼藉和黑暗。
……
夜，深了。
庆云班的后院，重新被死寂和压抑笼罩。前院的喧嚣早己散尽，留下的是满地狼藉的杯盘和浓重的酒气油腥味。班主林庆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摔东西的闷响和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断断续续传出，让所有学徒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初白蜷缩在自己那间破旧柴房角落里最冰冷的地方。身上的伤痛（摔伤、被班主抓出的淤青、手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喉咙更像是吞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吞咽都像是酷刑。
但她顾不上这些。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被拖拽上台的羞辱、鬼哭狼嚎的绝望、顾清弦那声救命的琴音、嘶吼画谱的疯狂、陈老板的死亡质问、顾清弦那掷地有声的担保、陈老板那声意味深长的“小先生”、班主那屈辱又复杂的眼神……
还有…顾清弦扶住她时，掌心那温热而坚定的力量。
三天！只有三天！
这三天，是陈老板的恩赐，是顾清弦用身家性命赌来的生机，更是悬在她和整个庆云班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成了，或许能活；败了，她和顾清弦，都得被班主沉江！
她必须抓住这三天！用尽一切办法！
柴房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纸窟窿里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林初白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墙角那个破旧的藤箱上。
那件“月光戏衣”，依旧随意地搭在上面。
清冷的月光，仿佛格外眷顾这件神秘的戏衣。那月华般的缎面，在黑暗中流淌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光晕流转，仿佛水波般轻轻荡漾。
林初白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拖着疼痛的身体，挪到了藤箱边。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上那光滑微凉的缎面。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麻木感，再次从指尖窜遍全身！与穿越前触摸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同时，脑海中似乎又有模糊的画面碎片飞速闪过，这次似乎清晰了一些！一个穿着同样月光缎戏服的女子身影，在幽深的回廊里绝望奔跑…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有一声凄厉的呼唤，仿佛能刺穿灵魂：
“弦…儿…快…跑…”
弦儿？
林初白的心脏猛地一缩！顾清弦？
这戏服…这穿越…和顾清弦有关？
就在她心神剧震，试图抓住更多线索时
“叩、叩、叩。”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柴房门外突兀地响起。
林初白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月光戏衣上流淌的光晕，在她缩手的瞬间，像是被惊扰的水面，悄然隐去，恢复了沉寂。
“谁？”林初白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警惕。
门外，传来一个清冷平静、却在此刻如天籁般熟悉的声音：
“是我。”
“林姑娘。”
“聊聊你的…‘法子’？”
是顾清弦！
